[原创] 秦先祖的后院（三则）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6:58 编辑 <br /><br />　　秦先祖的后院
　　薛林荣
　　１
　　天水是秦先祖的后院。
　　“天水”这两个字，温润，妥贴，如琥珀串珠、银碗盛雪，透着一股就不出的晶莹剔透之美，诗意盎然而又意味深长。
　　天水古称秦州，乃古成纪地，陇蜀会区也，山水如画，江山多娇，自古便是帝王乡里，良将贤相、龙凤之俦济济如云。
　　行走天水，若隐若现着一个特殊的背景，向游客提示着某种极其重要的精神线索：这里是中国第一个大一统王朝——秦朝的先祖中兴、壮大的根据地。如果说今天陕西关中地区是秦文化兴旺发达、发展壮大的前院和大门的话，那么天水地区无疑便是秦文化的幽静后院，不动声色，但是风物累然，安静地孕育着一个王朝强大的历史背影。
　　大约3000年前，天水是商周至春秋时期秦人先祖生活的主要地区之一。《史记·秦本纪》载，非子居于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于是在渭河流域为周孝王牧马。其时的战马在诸侯国生产、军事等诸领域的地位不可小觑，故非子牧马对于周孝王的中兴和几百年后大秦的崛起作用重大。早在舜的时代，伯翳就为舜牧马有功而领受封土，并接受了赐姓嬴。因非子为周王室牧马有功，周孝王便将其封为周的附庸，并继承了“嬴”姓，“号曰秦嬴”，天水因而成为秦人历史的开端和秦王朝建国的起点。
　　２
　　在天水探寻秦先祖的背影，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进入。
　　即便是脚下的这条探寻之路，也是秦人走过的路。西周末至春秋中叶的几百年中，在秦人与西戎的战争中，首先开通了从关中越陇坻（今关山）通向天水的道路。秦逼走戎人，于秦武公十年（公元前688年）设圭卜县（今天水麦积区）、冀县（今甘谷东南），是我国建立县级政权之始。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全国后，第一次就到陇西郡“巡幸”，路经秦安，这除其政治上的目的外，与当时这里交通便利是分不开的。
　　秦州在历史上号称“商旅辐辏，货物云屯”，号称甘肃的“阜邑”。天水县放马滩墓出土了全国最早的战国木板地图，从地图上看，天水道路四通八达，其中陇南故道是秦、陇入蜀的主要通道之一，沿途叠峦重障，道路险阻。诗人李白在《蜀道难》中有“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这是对徽县境内蜀道的生动写照。
　　走在天水的道路上，就是探寻秦人的足迹，一一看去，不觉历历在目。
　　３
　　探寻秦先祖的背影，可以找到秦文化的遗物：埙。
　　如果在农闲季节行走天水秦安街头，或许可以碰到一个边走边吹埙的“货郎担”，仅此一点，足以证明天水古风悠长。
　　埙在秦人故地叫“哇呜”，生产在秦安的大地湾一带。是用陶烧制的，所谓“灼土为埙”。《说文》称：“瓦器所以盛酒浆，秦人鼓之以节歌”。击瓮叩缶是秦人最早接触和使用的乐器，历史也最为悠久，连荀子都赞颂秦人说：“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外，其声乐不流污。”
　　秦安农村至今有烧埙和吹埙的传统。它既是秦先祖留给后人的文化遗产，也是人文始祖伏羲那个时代遗存给后世的古文化信物。
秦安称埙为“埋管儿”，用粘性较好的红土捏好后在砖瓦窑中烧制而成，是一种空心、三孔或五孔的乐器，能吹出简单的变调音。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发现过距今约七千年的陶埙，是目前所知年代最早的实物。羲皇故里作为原始琴声的滥觞之地，应该有更久远的遗物，可惜时不待人，即便有，也如伏羲氏的琴瑟一样，湮没在桑田沧海的时世轮回中，空留天地间一声浩叹！
　　我听过用现代技法演绎过来的埙声，但我绝不相信它就是原初的埙声，我只欣赏用埙渲染气氛这一手法，比如张艺谋执导的《菊豆》中全部背景音乐由埙奏出，《水浒传》在紧要处经常重复着的旋律也由埙演奏，《废都》中反复描述过夕阳映照的西安城墙上那个孑立的吹埙人。埙声是恐龙级的具有文物气息的乐声。音乐上把乐器所发乐声通称琴声，那么，埙声无疑便是今日所能听到的最古老最原始的琴声了。
　　在所有的乐器中，只有埙是用土制的，更符合伏羲时代从渔猎走向农耕的时代特征。它形如半截葫芦，有底，吹奏时气流可以回旋鼓荡，最后从壁上音孔中泄出，声音极其浑厚、凄怆。埙的那种因陋就简、役万物于小小窍体的制作途径和发声原理，与大风在地表运行的自然景观何其相似乃尔！尤其意味深长的是，它最初是以半截葫芦为制作样本的，据闻一多先生谨严详密地考证，伏羲、女娲即为葫芦，一方面伏羲、女娲皆为匏瓠的词源关系，另一方面，瓜类多子，是子孙繁殖的最妙的象征。葫芦河沿岸的农民种西瓜时总要种几苗大葫芦，待其成熟后掏去内瓢保存种子，世人皆知这是伏羲文化潜默的影响，却不知远古的乐器陶埙作为形而下的古陶器物，却形而上地表述着伏羲文化无处不在的文化意识层面的穿透力，原始的琴声赫然便一脉相承地成为伏羲这位东方上帝的敕谕了！
　　当风吹过石窍时，当空气流过瓶口时，当波浪掠过罅隙时，那种声音就是埙，就是原始的琴声。艺术的原始形式有时候骤然看上去好像很怪异，根本谈不上艺术，但事实上，它们同样也是依照那主宰着艺术的最高创作法则制成的。它们的材料是贫乏的，形式是简陋而拙劣的，表现的情绪是狭隘而粗野的，但其主要动机、手法和目的，最初文化阶段的艺术与一切时代的艺术别无一致。所以埙这个来自于土地的器物，依然有着与青铜、白银、黄金、黑金分庭抗礼的资本。
　　在天水碰到埙和吹埙的人，千万不要蔑视它们，我们只是一个城市的游客，换言之，我们只是生命万物的匆匆过客，而一只埙，也许已经吹响了几千年，最原始的琴声是真正的天籁，是诸神借自然界之口试图宣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