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麻雀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39 编辑 <br /><br />　　一直不喜欢麻雀，样子不好看不说，还总是东张西望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麻雀不是一种从容优雅而大气的鸟儿。
　　在家乡麻雀被称为“老家贼”，大概也源于它的形象。它瘦且小，不足盈握。脸颊上却夸张地长着两块黑褐色的斑，让我一开始很惧怕这种东西。等我有机会捉了他们来仔细地观瞧，才发现那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躲在那块阴影下的是两颗绿豆大溜溜圆的小眼睛，透着恐惧和疑惑。我握着它的身体感觉到它的颤抖，小小的心脏跳的山响，我把它柔软的腹部贴近耳朵，听到了溺水的人发出的那声叹息和绝望。
　　我们家，还有我们家的邻居们都种了一小块儿的谷子。巴掌大的地儿竖起无数个旗幡招展的稻草人，那就是为了吓唬麻雀。在稻谷成熟的季节如果不严加防范，那些小东西会在一夜之间啄食掉大半的粮食。我知道它们吃不了多少，看一看地上散落的谷粒就可以知道它们更多的是浪费和破坏。
　　或许是因为它们太过普通，我甚至就没有把它们当成一种鸟儿来看。麻雀跟我熟悉得就像我们家的阿黄和肥胖的母鸡，它们天天在我面前摇晃。它们的窝搭在我家的房檐下，简单而凌乱。麻雀不像其他的鸟，会在高高的树枝上辛辛苦苦地搭建属于自己的家。它们太能凑合，随便一个洞穴一个夹缝，垫上几根稻草几片羽毛就成了它们栖息的地方。
　　在大雪封门的冬天，只有麻雀还陪伴着我们。燕子和大雁本领高强，早已飞到温暖的南方度假去了。留下来的只好和这严酷的冬天对抗。在每一个清晨我都会被它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惊醒，我怀疑那是它们在寒风中抱怨。打开房门，眼前腾起一阵黄色的雾，是那些胆小鬼惊慌地逃遁了。
　　我没听说过有人养麻雀，八哥画眉金丝雀之类的倒很多。麻雀是一种气性大的家伙。小时候偏不信，逮了放在笼子里圈养，它便疯了一样冲撞挣扎彻夜不休。我给准备的金灿灿的谷粒看都不看，换了很多次的清水也理都不理。它嘴脸淌着血，羽毛张弛，叫声尖厉嘶哑。果不其然，它就那样叫着叫着，渐渐微弱，渐渐冰凉，死去。
　　我还以为在城市中见不到麻雀呢，这里车多人多，环境嘈杂。对于一种胆怯的鸟儿，它们怎么在这里生存？可是我错了，在这个繁华都市的街头，茂密的法国梧桐上，“鸟”声鼎沸，我在树下跺一跺脚，“轰”的一声，一群小小的身影疾雨般射向远方。那就是麻雀。
　　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经历的无数次围追堵截和诱杀后，它们还有勇气面对它们的敌人，而且还栖息在他们周围生存。这是怎样一种勇气，或许，是无奈？它们是带着疑惑带着恐惧来到这座城市，因为这里可以更好地生存下去，这里有很多很多人们留下的残渣剩饭，只要不那么张扬，他们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不尽。
　　在一次坐公交车的时候，我看见诺大的公交车分成两段。车厢前半部分挤挤压压地站满了衣冠楚楚的城里人，车厢的后面坐了十几个穿着灰色土色脏兮兮衣服的民工。他们局促地蜷在坐位上，不停地吞咽口水，脸上挂着不自然的笑容。终于等到他们下车后，我从心里听见前半车的人都吐了一口气。
　　透过车窗，我看重那群灰黄色的身影渐渐走远，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忽然想起麻雀，好像我记得当时车厢后面有空座，我没挤在前面，很自然地坐在他们中间，引起一阵骚动。坐在我旁边的头发花白的汉子，大口大口地吞咽着馒头，把肩头向一旁倾斜，再倾斜。我心里觉得莫名地悲哀。从家乡那个土窝窝里飞出来，我没有被这个城市接受，又被我的乡亲们抛弃。
　　过了这么多年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麻雀，一只飞出了麻雀群的麻雀，在天地间无助地飞翔，跳跃。我曾经以为逃离了那个地方就可以变成天鹅至少也该是一只燕子。可我坐在他们中间我发现我仍旧是一只麻雀。骨子里改变不了那份犹疑那份气性。
　　母亲告诉过我，老天爷饿不死瞎眼的家雀，那就是麻雀。在城市的街头角落里，天桥下，那一群群或站或坐躺得七零八落的人，就是我的长辈和兄弟。他们随遇而安四处漂泊，胆小怕事，却永不放弃。不管是被驱逐还是鄙视，他们依然向往自由的生活。
　　我不想借此表达我的不满和愤懑，我只是想让我的灵魂做一次回归。在窗外树上聒噪的鸟声吵了我的春梦时，不会再推窗喝斥。就让我静心地聆听吧，听它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听它们在树叶间穿梭跳跃，重温那份久违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