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洞子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10 编辑 <br /><br /> 烧洞子是个温暖的所在。
因为土、水、麦草，以及面粉、铁板等这些最原始最自然的元素的存在和混合，烧洞子土眉土眼的样子，静默无语的情怀，却触动着庄稼人尤其是那些用智慧、勤劳和汗水喂养日子的女人们的柔软之处。烧洞子散发的温热气息，总是氤氲在简单平凡的日子里。
生存和生活是需要智慧作为杠杆的，哪怕简单的日子，每一个细节的改观，都让日子变得更加厚实有味。就拿庄稼人离不开的馒头来说，为了养活人，每天必须要吃馒头，人们的每一个日子，自然离不开馒头。问题是就算是吃馒头的人，没有厌烦和乏味的感觉，但储存馒头，却成了让人头疼的事情。存放不好会发霉，就会糟蹋了粮食；晾晒干了啃不动，尤其是年老的人。每次蒸馒头，都是好几笼，就算有冰箱冰柜，也存放不下，何况以前的人连冰箱冰柜都没听说过呢。在这种难题面前，不知道是谁动了脑筋，烧洞子就应运而生了。其实乡村的发明，大多都是在生活中慢慢摸索出来，再加以不断改进的，一定要找出发明的专利人，还真的很难，这也恰好印证了“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这句名言。
蒸熟的馒头不容易存放，那就用厚铝锅烙锅盔吧！厚厚的圆圆的大锅盔，一次烙它四五个，不容易发霉，还金黄焦脆，别有一番滋味。不过，烙四五个锅盔，最快也要一整天，浪费了时间和精力，尤其是农忙时节，要是谁家的媳妇呆在家里烙一整天锅盔，至少婆婆会唠叨你是在耍滑吧！没办法，就要另找出路。这样，烧洞子就不知不觉出现在了某一家的麦场边，或是院墙的某个墙角。这家的媳妇烧出满满一铁板“火烧子”，那种焦香味，那种金黄的外皮，那种酥软的口感，早就吸引来了左邻右舍的老婆子媳妇子，主人家大方地拿起一个“火烧子”，带着谦虚，请大家品尝。早已垂涎欲滴的女人们，也不客气，掰下一块，塞进嘴里，顾不上烫嘴，有滋有味地咀嚼着，啧啧称赞！完了还要泡上“酵头子”，活好发面，问着要人家的烧洞子里烧一下馍馍，主人家也很大方，热情地帮着烧火。
这样在别人家的烧洞子里烧过几次之后，那些婆姨们也会如梦初醒，原来烧洞子也很简单呀，何必每次都要背着麦草，提着铁板，端着发面去麻烦别人呢？在自家的麦场边或是墙角里，泥起一座烧洞子不就省事了吗？于是，就对自家男人发号施令，去找几块土块，和上泥，建起一座烧洞子来。要是遇上男人推辞，婆姨就会骂：看你就会吃，这一点活也不会做吗，又不是叫你去盖高楼大厦！除非你以后不吃！男人再懒惰，也抗拒不了烧馍馍的诱惑，只好夹着尾巴，乖溜溜地去做泥活，要是自己不会，还要去求人呢，要不老婆这里，交代不下去的。为这样一点活，两口子闹别扭，那可是不划算的，传出去都丢人死了。再不济，一个大男人，生活的一点小窍门都掌握不好，那可是窝囊透了的呀！
搬来几十块自家备用的干土块，背来几背篼土，一小捆麦草，提上一两桶水，把土堆用铁锨划拉开，成为一个土圈，中间撒上麦草，倒上水，活好泥，就可以动工新建一座烧洞子了。烧洞子做起来还是很简单的，就像是盖一座方形的小房子，不过远没有盖房子那样复杂费力。四边用土块泥墙，上下两层，上面做顶。中间一层只是闪出一圈土块，那是放铁板用的。所以，铁板隔着的上下两层，都是空的，周围围得严严实实，下面一层，是烧麦草的，上面一层，铁板上面烤馍。还要留一个小烟囱，要是烟散不尽，烧出的馍馍肯定会有烟熏味的。土块垒一层，上面铺一层泥，完了再用稀泥，把外围抹光滑，防止散热。要是遇上手底下来的快的，不到一个小时，烧洞子就建造好了，过几天晒干了，就可以让婆姨们大显身手了。
要是遇上懒人，就会三下五除二，挖出一个烧洞子的。所以懒人也不见得一无是处，有的懒人，因为怕干活，就会动脑子想办法，以最省力的捷径，完成自己劳作的目标的。可不，有人看了别人家的烧洞子，自己老婆动心了，他还嫌和泥修建麻烦呢，干脆提起铁锨，瞅准院子里有天然土崖的地方，像模像样，挖出这样一个烧洞子的，用起来也是毫不逊色。
烧馍馍的时候，女人活好发面，倒扣一只盆子，让发面再饧一下。然后就去，把麦草填进烧洞子烧，铁板擦干净，放到中间。麦草要一把一把添，一次不能太多，防止燃烧不充分，里面烟熏味太浓，影响了馍馍的味道。等烧洞子里面烧得发烫，铁板也烧烫的时候，把铁板取下来，擦干净，上面抹上清油，做好的馍馍码上满满一铁板，塞进烧洞子，洞口用土块堵上，还要用麦草把缝隙塞得严严实实的，防止里面的热气发散出来。这样，烧洞子里面麦草的灰烬散发的余热，就会把馍馍烤熟。火候不足，肯定烧不透，这完全是靠经验和感觉，要是烧出夹生的馍馍，还要返工不说，那种扫兴，也会让女人觉得窝囊透顶的。于是，在烧火的时候，女人总是不停地伸出手，试探烧洞子的温度是否上去。
馍馍放进去，烧上一小时左右的时间，取出洞口的麦草和土块，拉出铁板，一股散发着浓郁的麦草气息和焦脆的馍馍清香的味道，早就弥散开来。馋嘴的孩子或是女人，早就不怕烫手，掰下一块，塞进嘴里，那种热乎乎、软绵绵焦脆酥软的感觉，早就让人陶醉了。其实不难想象，这种烧馍馍，可是汇集了泥土、麦草、粮食、水、铁这些最原始朴素的元素的精华，那可是最地道的人间烟火味呀！
也有在烧馍馍的时候，在下面草灰中埋进去几颗土豆的。馍馍烧好的时候，土豆也熟了。还有人顾不上取馍馍，先从草灰中扒拉出土豆来，捧在手中，用嘴吹一吹，用手划拉几下，上面的草灰都没弄干净，早就被金黄焦脆的外皮和温热香甜的味道吸引了，狼吞虎咽，烫得流泪，却爱不释手，大快朵颐，好不惬意！
烧洞子大多建在麦场边，为的就是使用麦草方便。但也有毛手毛脚的女人，一不小心，点着了麦草垛，那就要忙得焦头烂额的，用扫帚、铁锨之类的工具灭火，幸亏人在烧火，要不然就会引起火灾。不过也有点燃麦草垛的。老家的一个媳妇，家里很困难，在我五叔家的烧洞子烧馍馍，人走之后，没注意留下火星子，慢慢蔓延开来，恰好没人出现，等她去取烧熟的馍馍的时候，五叔家的草垛早就被烧个精光，只剩下一堆灰烬还在冒烟。那媳妇吓得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觉得自己把祸惹大了，借用别人家的烧洞子，烧了人家的草垛交代不下去不说，一个麦草垛，少说也要值五六百块钱的，自己损失可就大了。谁知五叔一家回来，知道实情以后，反倒安慰她，烧了就烧了吧，你也是没小心点着的。再说了一堆麦草，就说值五六百，也是喂牲口的，家里还有，不用你赔偿的。那媳妇坚持要赔偿，五叔坚持不要。她感激不尽，从那以后，总是想法子帮助五叔干农活，一把火烧出了和谐的邻里关系，也算是值了。
烧洞子以朴素的情怀，散落在村庄里，以原汁原味的温度，温暖着，喂养着庄田人家简单的日子，让庄田人家的朴实生活，弥漫着最真实的烟火味，咀嚼起来，有的是清香，有的是劲道，还透着那样一丝丝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