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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鞑子

2020-09-17叙事散文杨先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56 编辑

鞑 子 村里的鞑子与蒙古族无关,是村里一个人的名字。这个名字怪。阿猫阿狗,建国建军,五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8:56 编辑 <br /><br /> 鞑 子
村里的鞑子与蒙古族无关,是村里一个人的名字。

这个名字怪。阿猫阿狗,建国建军,五十六十,都可以起,可偏偏要起个鞑子!但他的爷爷心中有情结,不按规矩出牌呢,就这么给自己的孙子起名,谁能挡得住?事实上,他兄弟几个的名字都奇怪:老大叫西番,老二叫喇嘛,老三叫和尚。如果说老大的名字让村里人好生奇怪,对老二老三的名字,人们的好奇性便渐渐淡下去。对于他叫鞑子,人们见怪不怪了,听着只是咧嘴一笑,继续在南墙弯里晒着太阳,喧着关公战秦琼的古话,仿佛轮到他就应该叫鞑子似的。

当然,上学报名时,老师可不允许这样有个性的名字出现,给他起了学名,就像你我的名字一样大众化,平时自我感觉良好,到户籍上一查吓一跳,全国几十万个。但村里人不习惯叫他的学名,一直叫他鞑子,仿佛这名字是他屁股上的胎记一样,天生的,不可更改。

学名起的普通,鞑子的学习也一般。小学混到初中,初中混到高中,一直是背着书包混饭吃的主。按他爷爷给他起名的初衷,按小学里我贵姓老师批评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天生一块背煤的料”的理路,他应该虎背熊腰体格硕健,扬手接飞猱附身散马蹄,但他不具备这般的颠覆能力。他个儿中等,不胖偏瘦,同大多数农村的高中生一样,书没读下多少,气力却给报销得差不多了。拉一架子车农家粪上不去一个小坡,挑两小铁桶水五步一停十步一歇。这样的人,在凭力气刨食的农村,能干什么?废人一个。

高中毕业后,鞑子的父母给他说媳妇,就主要考虑了这一点,不厌其烦地四处张罗,给他遴选了一个膀大腰圆的铁姑娘。腰身里短了,袖子就得长,同现在时装界的创意一致,村里也认这个理。不然腰身短,袖子也短,岂不成了童装?

如此搭配的好处是,鞑子分家另过时,日子没落到人后。别人家的麦苗出齐整了,他家地里的苗也会苫住黑老鸦。别人家在打麦场上摞下方墩墩的麦垛时,傍着那方墩墩的麦垛,他家圆溜溜的麦垛也会高高耸起。村里人瞅着麦垛上忙碌的鞑子媳妇,再瞅瞅麦垛下用麦杈给媳妇挑递麦捆的鞑子,鼻腔里哼哼,喉咙里咕咕:吃软饭的!

凡事有利必有弊,他沾媳妇的光,就有吃媳妇亏的时候。一个夏天的中午,我在庄门外的树荫底下和弟弟挖窝儿丢石子,耳缝里听得他家里有人妈妈老子大呼小叫着,以为出啥乱子了,撇下石子引颈聆听,却见他光着膀子赤着脚丫夺门而逃,随后舞着擀面杖杀将出来的,是他气咻咻的老婆。他媳妇见追赶不及,左手叉腰,右手拿擀面杖遥指着他骂:“把你个驴下的,你跑掉就不要来,来了姑奶奶非把你造了粪不可!”鞑子远远站着,惊魂甫定,脸色煞白,嘴大张成一个黑窑洞,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不敢还嘴。

我本以为他就此认命服服帖帖地跟着媳妇过日子,但他毕竟读过书,懂得不能强攻就要智取的道理。待媳妇下午下地,他回到家里,一边养精蓄锐,一边筹划方案。夜里,他趁媳妇疲惫酣睡之际,用绳子悄悄绑住她的手脚,撩起她的衣衫,而后用一根沾了水的驴缰绳,雪中午之耻。他家和我家房连房,父母亲听见,起初觉得俩口子嘛,床头打架床尾和,没起身;后来听得他咬着牙发狠声,听得绳子一下一下抽在皮肉上“啾、啾”的脆响,听得他媳妇口中由日妈妈操先人改为牦牛吼般地告饶声,觉得他没有歇手的意思,怕再打下去出问题,忙过去劝架。

鞑子的智慧不仅用在打媳妇上,还用于其他事儿。一年,村里无人当队长,他便毛遂自荐。村里人知道他是高中生,能断文识字,会知书达理,就寄希望于他。起初他这队长当得真不错,对上应对得当,对下办事公道,令人刮目相看,认为他的爹妈没白供他读书。后来一次,村里浇麦苗,人们发现水管所给村里配的河水少了几个小时。人们望着邻村浇过水的麦苗绿油油地发黑,再望望自家村里蔫头耷脑喊渴的麦苗,急眼了,赶忙跑到水管所问究竟。一查,竟是鞑子所为!这厮觉得村里人过日子稀里糊涂,面相上横看竖看也老实巴交,以为好糊弄,就采用瞒天过海之计,将水偷偷儿卖了一些。哪知林子大了总有醒着的鸟,支书就是其中的一个。要是他卖的是冬天泡地的水也就罢了,可他卖的是保苗的水!一场小小的春雨都贵如油呢,别说这满渠的水!他卖的不是村里的水,而是村里的命!

人们气腾腾怒火中烧,呼啦啦聚在一起,齐刷刷奔向鞑子家。他们要提住他的老毛,问一下他的岁数。鞑子在家看电视剧,听得庄门外人声鼎沸,觉得阵势不对,知道自己的事露馅了,一把推开后窗,越窗奔出。众人涌进来,电视里热播着《渴望》,毛阿敏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的歌声刚刚响起,屋里却空无一人;再瞅,见后窗洞开着,推测他刚从窗口跑掉,便掉头跑出屋子,呼应着左包右抄尾追过去。鞑子见自己陷入人民战争的海洋,前后左右都跑不脱,脑筋高速运行,盘算怎么摆脱困境,忽然瞥见村里的机井在旁,他当即跑过去,叉开双脚站在井沿上,对围过来的众人道:“退后,退后!他妈的谁再敢上前一步,老子就跳下去!”

众人没想到吃屎的会把拉屎的拿住,更没想到他会懦夫胎,一时怔住。他们不想因此逼出人命,更何况机井向来是村里抗旱保粮的指望,鞑子跳井了,井里阴气森森,井筒坏了,深水泵坏了,谁敢下去修啊!这口深水井岂不成了他的殉葬品?又想,鞑子家在这儿,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怎样吞下去的卖水款,早晚让他怎样吐出来,就慢慢地退了回去,找支书另想办法。鞑子的二爹趿拉着鞋,一边走一边骂:“不就一千多块钱嘛,他娃厉害,看他花上一辈子!老子们腰带紧紧就过去了,看他娃以后还怎么在村里走!”

不能在村里走就不走了呗,鞑子缓过这口气,带着卖水所得,当晚带着媳妇跑出村子,到了遥远的新疆。

后来我上高中时,村里人正告我父母说:“娃们念书开了眼就行,别让他再读了,像鞑子那样,读的书多,肚子里的蛆多!”

看来,即便鞑子跑到澳大利亚加拿大,众人还是忘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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