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启功先生[原创]
2021-12-23叙事散文隔雨望红楼
今日上午,于网上得知启功先生辞世,未知虚实。下午看到官方正式消息,确知这位中国当代最著名的国学大师辞世。数月未去校友录的我,匆忙登陆校友录,留下数行悼念文字。作为师大普通一生,我只是这个大学多年来无数学生中尘埃一粒,没有资格写什么悼念文章。……
今日上午,于网上得知启功先生辞世,未知虚实。下午看到官方正式消息,确知这位中国当代最著名的国学大师辞世。数月未去校友录的我,匆忙登陆校友录,留下数行悼念文字。作为师大普通一生,我只是这个大学多年来无数学生中尘埃一粒,没有资格写什么悼念文章。但出于对这位大师的敬仰,面对他的离去,还是有深深的悲伤的。
启功先生名满天下,不仅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教育家,作为我国当代文化名人,他集诗、书、画和文物鉴赏、学术研究于一身,是享誉国内外的专家学者、国学大师。这一直是北师大的骄傲,也是作为师大中文系的学子们的骄傲。那年初入师大,住在辅仁大学旧址。这座古朴沧桑的校园,曾是清代王府的一部分,后花园长廊幽暗,林木幽深。有一间房,全木结构,覆以青瓦,近百年的历史了,油漆驳落,破败不堪。门楣上悬一匾,写道:辅仁大学纪念馆。落款启功。那是我第一次直接的,面对面的看到启先生的墨宝。笔迹苍劲,用墨极浓,灵动中有大气。后来才知道启先生曾是辅仁大学的教师,他在这里受业于原国学大师、北师大前校长陈垣先生,颇受赏识。可以说辅仁大学给了启先生一个展示才华的舞台。解放后辅仁并入北师大,启先生便长期在这个学校执教,直到逝世。他从教七十多年,桃李满天下。启先生有很多光辉的头衔,但他认为那些都是自己的副业,自己的主业只有一个,那就是教师。他是深以此为自豪的。
当年的师大,有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钟敬文、白寿彝、启功等,颇受关注。我们大学二年级时进入师大本部学习,在校园里时常会遇到他们。启功先生便住在师大校园里的小红楼,二层的小楼,条件极一般。楼名“励耘”,这是启功先生为纪念恩师陈垣而命名的。他一生对陈垣的知遇之恩念念不忘。1990年,他在香港举办书画义卖,筹集资金160余万元,不以自己的名义而以陈垣先生“励耘书屋”中的“励耘”二字命名,在北师大设立了“励耘奖学助学基金”,感激恩师对自己的教诲与培养,亦激励学生继承和发扬陈垣先生爱国主义思想及辛勤耕耘、严谨治学、奖掖后学的精神。这种高风亮节不仅使北师大师生深受教育,也在教育界引起广泛影响。师大校园后区的环境不及辅仁旧址好,但还不错,槐树荫下的小道,可以看到先生徐徐而行,慈眉善目,淡泊悠远。那时他亦已年过八十,精神却极好,他在国内外的影响,亦到了一生的顶峰。世人说及师大,必提启功。北京从高楼大厦到临街店铺,都能看到他的题款。
作为中文系的一员,启先生自然更让北师大中文系的学生骄傲。他创立并长期执教北京师范大学古典文献学专业,任博士生导师,当然不会给我们这些本科小学生授课,但中文系为我们举办活动,他还是百忙之中来参加了。记得那是入学第二年的秋天,师大校园内秋色一片,在“五百座”大教室里,见到了启先生。他在一群学生的陪同下,来到了我们的中间,与大家交流,言语极为幽默,大家风范,到了随心所欲,举止自如,如水自涌的境地。他不是给我们上课,而是一种很随意的交流。现在想不起来他老人家说些什么了,只记得那种气氛,永远挥之不去。当然,他的书法声名最大,我们为他准备了一个小礼物,便是一枝极大的象征意义的笔,他乐哈哈地接受下来,然后很可爱地比划了一下,如同要写几个字似的,天真的像个小孩子。
启功先生是国宝级人物,那时求他一幅字已经很难了。他身体不太好,年事已高,需要静养。但他一直坚持带着研究生,如同前年过世的钟敬文先生一样,九十多岁还在治学。那时师大的主楼还没有拆,是五十年代建的老楼了,中文系办公在六楼,好象几位老先生的研究所也设在里面,记不清了。我们常去系里办点事,有时候会在电梯或楼道里见到他们,都八九十岁高龄,还在给学生上课,甚至周末也没休息。钟敬文先生风度翩翩,喜着西装,围白围巾,典型的五四时期过来的知识分子,而启先生风度与之不同,更有古典味,还有平民的色彩。师大九十年校庆时,我们刚入校门,在图书馆前的画廊里看到过两位大师的照片,合影,风度不同而气质一致,皆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儒雅与淡泊。启功先生更喜欢笑,他长得胖,如同弥勒佛一般堆满了笑意,单纯而包容。
启功先生的气度,不仅体现在平时生活中,还在他的诗文中。师大出版社为启先生出了不少册书,记得有《启功忆语》,《启功絮语》等等。当年常在师大书店里转,翻读先生的书。我买过一本,启先生编的《中国书法史资料概编》,至今收在家中书架上。他的书里有字与画,极美。当年读过他亲笔书写的墓志铭:中学生,副教授。博不精,专不透。名虽扬,实不够。高不成,低不就。瘫趋左,派曾右。面微圆,皮欠厚。妻已亡,并无后。丧犹新,病照旧。六十六,非不寿,八宝山,渐相凑。计平生,谥曰陋。身与名,一齐臭。”这首诗很经典,经常被人提及,在幽默、谦虚之中表现了启先生的平和与豁达。没有大境界的人,是写不出来的。启先生威望极高,却毫无架子,言语极幽默。人们爱称他为“博导”,启先生便言:“一拨就倒、一驳就倒”。他被任命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有人祝贺说这是“部级”,启先生又说:“不急,我不急,真不急!”。每每令人绝倒。
启先生的道德文章可谓影响了一大批学者。他本身便是师范。1997年师大立校训碑,碑文是启先生拟的:学为人师,行为世范。他亲自书写,字是典型的启体,秀美有力,有着浓浓的古典味。那时师大的变化已经很大了,校园正在建设中,准备迎接百年校庆了。我们也快离校了,在校园里留连拍照,面对一草一木,都有些眷恋。校训碑便立于南门路口,墨绿的底色,白色的字迹,极为醒目。这是我们必须要留影 的地方,在闪光灯下,我们青春的影子永远与这个校训合在了一起。毕业后,曾经收到过读研同学写来的贺年片,印的也是这个校训,也是启功先生的字体,这已是师大的一个标志,如同启先生是师大的一个标志一样。我将这个校训压在台板下面,虽然我渺若尘埃,但我记住了这句话,这是对每个师大学生说的话,远离学校的我,依旧是他的学子,只是面对这两行字,有些愧意,想这几年来自己事无所成,如同当年梦一般从师大校园走过一样,愧对了这个大师与这个校园。
最后一次见到启先生便是在毕业典礼上。他应邀为我们这批毕业生颁发毕业证书与学位证书。当校长介绍先生时,他谦虚地站起来,台下掌声雷动。他为我们说了几句话,与平时一样,不是训话,不是上课,更像是一位老人与你谈心。他对我们勉励有加,希望大家成为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益的人。看着他满头的白发,看着他慈祥的笑容,每一位毕业生如坐春风。我们远离了校园数年,时常还能感受到这股气息。而今哲人其萎,春风常在,他的音容笑貌无法抹去,无论是他的亲友、他的弟子,还是如同我这样远远地看到过他的师大学生。启先生不朽。
2005年6月30日晚匆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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