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活着

活着 　　她猛蹬着脚下的自行车疾速向前。在浓重的夜色里，她觉得自己更像穿行在暗沉的深海海底。夜色厚重而冷冽，有着水一般的清寒，砭人肌骨。她疾驰而过，夜色又如帷幕般在她的身后复合，垂挂在茫茫天地之间。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钟，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偶尔会有一两辆汽车从她身边呼啸而过。迎面而来的汽车灯出奇的亮而晃眼，前行的路因为眼睛的不适应而开始摇摆不定。她匆忙跳下车子，站在路旁，等眼睛重新习惯黑暗。汽车擦身而过，四周迅速归于沉寂。整个村庄都在酣甜的梦乡里沉睡着。感觉里，好象只有她还独自醒着，急慌慌地赶着路。 　　搁在以前，她一定会满怀愁怨。但现在，她变得越来越平静了。怨，能给她带来什么呢？除了糟糕的心情之外，还能有什么呀。现在，她觉得倒是应该高兴才对。她非常感激那个个体老板，肯给她一个下班后再去赚一份钱的机会。 　　白天，她在一家幼儿园上班。照看孩子们，并不如何的累。只是因为不算编制，工资微薄得很。她却舍不得放手。在乡下，有这样的工作，已经不错了。更何况，她这样一做就是十多年，十多年的青春和心血都给了孩子们。怎能轻易割舍？ 　　她的丈夫独自在外打工，很少回家。她带着儿子，长年住在娘家。和父母，弟弟、弟媳、小侄子一起，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丈夫也曾喊她去城里找份工作的。她没去。她盘算过，自己既没文凭，又没专长。到城里又能赚多少钱呢？丈夫工资也不高。她们母子过去，要租房，送孩子入托，日常零用，柴米油盐，哪一样不得开销？又能有多少盈余呢。看着身旁的同事朋友，在丈夫面前小鸟依人般撒娇，她心里也会酸一下，酸一下也就过去了，总之是不肯再怨了。她更不敢像人家一样大把花钱。赚得本来就不多，上有老下有小的，得为长远打算。与人攀比着吃穿打扮，到哪儿是个头儿呢？记得有一次，要好儿的同事买了几个甜瓜，拿了半个过来给她，她终究舍不得吃，拿回家给儿子了。从那儿以后，同事再给她什么，总会劝她吃掉。孩子还小，将来什么吃不到？给你的，你就吃。她却吃不下去。还是刚上市的新鲜东西，五六块钱一斤呢，自己又舍不得花那么多钱为孩子买，有了，就让他尝尝鲜吧。 　　她知道，丈夫没什么大本事，不能给她赚大钱，不能让她像人家一样，喜欢什么都敢买。但是人家的男人再好——既懂柔情呵护，又顾家爱孩子，又能赚大钱，对她有什么用呢？终究是连一分一毫也不会给她的。与其羡慕别人，让自己心理不平衡，还不如多想想自己丈夫的好处呢。虽然他木讷，不善言辞，不会做生意赚钱，也不是做官的料，却是一个本分人。他这样倒也好，长年在外的，她会更放心些。一个女人最怕的，不就是那个将要相守一生的人不忠实么。 　　蹬着自行车，腰还在隐隐地疼。她做的不是什么力气活，只是把一些制作过的海产品装箱。累是谈不上的，却必须得弯腰躬背。从下班时一直做到晚上十点十一点，每天要五、六个小时，腰不疼才怪。 　　奔家心切。她不由得又猛蹬了几下。她知道，这时候儿子一定早就睡了。儿子一直特腻着他姥爷，睡觉时，必得让姥爷陪着才肯睡的。父亲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白天要忙一天农活，晚上还要照看外孙。她觉得自己这样住在家里，实在是给父母添累呢。不孝呀！她多希望父母也能像那些悠闲的老人一样，有个能赚钱的儿子或女儿，可以让他们不必这样受累，不必这样泥里水里的忙活。闲来无事，就在小院里养养鸟，种种花，那该多好。她却只能想想而已。无能为力呀。 　　每个晚上，父亲都要等到她回去，才能回房睡觉，歇歇一天的困乏。她收拾收拾，洗洗涮涮，也就快十二点了。还是不敢睡。身子一挨炕，腰疼得能让她跳起来。她必须先趴一会儿才能平躺过来。这段时间，她一般都是用来看书的。她爱书。她一直觉得自己积极的生活态度也得益于自己的爱读书。物质上，她的确是个贫民。可堪自慰的是，她从来也没有发觉过自己精神上贫乏。虽然现代人更喜欢用豪宅汽车，钻石珠宝来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但她知道，自己并不像别人看到的那样清贫。她知道自己灵魂上是富有的。 　　记得从前看到过一句话，说生活在别处。直到现在她仍不懂，生活何以会在别处？她却日日都在生活的泥淖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挣扎着前行。疲累，竭尽全力。或者也有疼痛。然而她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知道生活的全部意义，永远都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与别处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