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刀疤。父亲
2021-12-23抒情散文雨霖铃
盘踞在父亲脸上的刀疤,一直象个魔鬼的化身,无情的撕裂着父亲的倔强和坚强。一颗曾经蓬勃的心,被一点点揉碎。整整四十五年,刀疤已经没有了疼痛。但我知道,父亲的心中一直在滴血,疼痛无时不在。疼痛就象傍晚的炊烟,笼罩着一座房屋,接下来便是一个漫长的……
盘踞在父亲脸上的刀疤,一直象个魔鬼的化身,无情的撕裂着父亲的倔强和坚强。一颗曾经蓬勃的心,被一点点揉碎。整整四十五年,刀疤已经没有了疼痛。但我知道,父亲的心中一直在滴血,疼痛无时不在。疼痛就象傍晚的炊烟,笼罩着一座房屋,接下来便是一个漫长的黑夜。
父亲生日那天,人很多,看得出父亲不是很快乐。他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左脸上的几道伤疤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的扎眼,疼痛便开始在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复活,聚集到一个点,然后漫过全身。窗外是一条不宽的街路,向东向西无尽的延伸着,不时有车辆通过,卷起一片尘土。几个孩子在玩耍,其中一个是父亲的孙子。我想,父亲一定是在回想自己的童年吧。父亲的童年应该是快乐的,他没说过。他曾说,他的作文写的好,常常是在学校的墙上张榜公布,名字写得大大的。说这些话时,父亲是开心的,脸上的疤痕也好象在偷笑。那时的父亲,一定是将自己未来的天空描绘得甚蓝甚蓝。
但是,无法预料的一场灾难,改写了父亲的人生。母亲说,这是命。
那一年,十八岁的父亲,随其伯父到东北来寻梦。因为父亲写得一手好字,人又聪明又英俊。很快,做了一家旅社的会计,负责着旅社的钱和粮票。听说,当时的人民公社正准备要他去做文秘。然而不幸就发生在第二年正月初五的傍晚。
当时,公社正在进行秧歌汇演,街上人山人海,锣鼓喧天。父亲却在值班,没有去看秧歌,店里住着几位旅客。就在父亲收款的当儿,一个中年人,过来就抢抽屉里的钱和粮票,父亲急忙阻挡,并将抽屉锁上。可是那人却看到不远处放在菜板上的菜刀,拿起来就朝父亲砍去,父亲见状急忙朝门外跑,不幸发生了!不幸是因为那道朝里开的门斗的门。我那可怜的父亲慌乱中没有撞出去,被砍倒在地上,顿时,门斗里血光四溅,父亲的头上和手上共挨了十八刀!那人又砍伤其他两个人后,拿着刀逃跑了!街上一片混乱,人们惊恐,呼喊,躲避,广播里开始通知各家各户关好门窗。终于警察开枪打断了那人的双腿,才将他抓住。原来是一名从医院里跑出的精神病患者!这个场面不只一次的在我的眼前闪现,疼痛就不只一次的从心头生成。我无法想象当时父亲是怎样的惊慌,绝望和疼痛。如果那门是向外开的,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或许父亲的一生前程似锦,或许,我就不是现在的我。父亲的伯母也不只一次的向我描述当时看到父亲躺在血泊中的情景,每次都是说的老泪纵横。她说,你父亲的命真大啊,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人还能活下来。
就这样,我的父亲由一个英俊的青年变成了一个满脸刀疤的残疾人。从此,欢乐和幸福远离了他,一切的幻想破灭了。就象一个在海上乘船远航的人,刚出发就遇到了风暴,巨浪无情的将船锨翻,无奈,惊恐,死亡,疼痛一起袭击着他,本能的欲望让他不顾一切,拼命在苦海里挣扎,直到被大海吞没。
父亲在医院里生活了两年,象孩子一样学习说话,走路和写字。当父亲磕磕绊绊重新走入社会的时候,一切都变得异常艰难。虽然又回到了原单位,但他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和奋斗的目标。他不再喜欢和人交流,他开始少言寡语,他开始在文字里寻找快乐,但现实的生活让他没有了快乐,他只有默默的承受,开始变的有点迂腐。那个敏感的时代,父亲却差点因为替人写大字报而丢了性命。母亲说,当时街里所有墙上的标语都是父亲左手写的,得到很多人羡慕,夸奖,父亲也为此骄傲过。有人便求父亲帮着写张大子报,父亲不懂当时情况的复杂多变,帮人写后却遭到诬陷,被带到县里审查了十几天。父亲冤枉得几乎自杀,幸好得到了一位老同志的证明才算洗清了自己。
从此,父亲更是少言寡语。他不想与人沟通,有困难也不想找人帮助。他开始变得脾气暴躁,常常沉缅于酒和象棋中。也许酒精的麻醉能让他少了些许的疼痛和自卑,能让他得到暂时的轻松和幻想。父亲的象棋,在一条街上都是出了名的,没有谁能赢过他。我知道,父亲将自己所有的智慧和谋略都倾注到了象棋上,在那块方方的棋盘上,他找到了自尊和骄傲,找到了用武之地。刀疤,此时,在父亲的脸上,不再狰狞,也不再让人害怕。 父亲受伤后就开始用左手写字,而且毛笔字依然是那么漂亮,那么潇洒,春节时还经常给邻居写春联。父亲是被伤到了左脑,所以右手不再灵活,走路也不是很稳。但父亲的思维却非常敏捷,受伤后曾写过诗歌和绘过素描。我曾记得父亲的这样一幅素描画:两朵莲花在水中盛开,莲花下面是几条自由自在的鱼儿。画的右上方配着一首诗:莲池水中鱼儿游/点点滴滴泪水流/若似水中鱼儿在/万里忧愁散心头。这幅画和诗我从不没有忘记过,它一直缠绕在我的心头,时常闪现在眼前。我在感受着父亲的无奈,苦闷,忧愁和绝望。他只能向鱼儿诉说自己的不幸,他也只能从鱼儿那里得到些许的快乐。一个从死亡里逃脱的人,一个满脸伤疤的人,他的未来是什么,他内心的痛苦,无人能够体会。他也只能将痛苦和眼泪埋在心底。 父亲脸上的刀疤夺去了他的快乐和理想。刀疤改写了父亲的人生,刀疤也让我的童年充满了自卑和惶恐。 小时候,很害怕父亲脸上的刀疤,想摸却又不敢去摸。想父亲一定会很疼,一定是不听话,被大人给打的。父亲说是雨天的雷声给打的。也许当时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刺激,一听到雷声和看到闪电就恐惧,父亲脸上的刀疤就出现在眼前。懂事了,才知道父亲的不幸,但却不能理解父亲心中的苦。我从不和同学提起自己的父亲,从不领同伴来自己家玩。我学习很努力,优异的成绩换来了同学的羡慕和讨好。但我依旧不快乐,爸爸脸上的疤痕,残疾的右手,贫困的生活,都是我无法改变的。自己就深深的自责,想如果我是男孩子或许能帮助这个家,那时我就暗下决心,我一定要改变这个家,我一定要让我的父母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在我上小学的几年里,我每天天不亮就去附近的工厂去捡煤渣,外面的天好黑,好冷,但想到这样就能用积攒下的煤换取盖房子的房草时,就有一股力量,在我那单薄的身体里升腾。终于我们家的新房在秋天盖好了。 还有一件事,我很为自己骄傲,就是我们家盖上新房后,我就能帮助父亲挑水了。那时没有自来水,我们家的新房又在小镇的最后一条街上。十五岁的我,个子很矮小,挑水时要把扁担两边的链子绕上一圈,这样水桶才能离开地面。水井在一个工厂的院内,离我们家有一公里,而且是步步上坡。刚开始挑时,走不了几步就要歇一歇,瘦弱的肩膀开始红肿,疼痛。但我的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高兴,我终于能为这个家承担重量了。 其实,父亲是幸运的,我和弟弟也是幸运的,我们非常感谢我们的母亲。是母亲用她的双手和她瘦瘦的脊背擎起了一片天空,让我们姐弟和父亲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上帝也许发现了自己的不公,做了一个补偿。让一个明晓事理,温柔漂亮的女人照顾父亲。但我知道,母亲也因了父亲的身体和刀疤,吃尽了人间无数的苦和累。母亲流了多少委屈和疼痛的泪水,我心里最清楚。母亲刚过六十,但已经是多种疾病缠身,青光眼,糖尿病,腰间盘突出。当有一天,我回头望见母亲的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时候,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知道,我可以给她无数金钱,却无法给她健康和美丽。 母亲和父亲从小青梅竹马。两家早已定下了"娃娃亲"。当母亲正在幻想着自己的幸福婚姻时,却等到了父亲受伤的消息。母亲没有嫌弃父亲,和父亲一路相挟着走了过来。懂事后我常能听到别人的议论,"真傻,明眼看着是火坑,还往里跳,真是自找苦吃"。"就凭她的模样,什么样的找不到啊!"是的,就是现在,从母亲的脸上,依稀能找见往日的俊俏。母亲常说,人的命运是上天注定的。人活着,谁不想好啊! 我想,母亲在她无助或是失望的时候,一定是后悔过。母亲高小毕业,知书答礼,就这样和父亲生活了一辈子,一定有过不甘心和无奈。我没有问过她。 刀疤,这个上天赐给父亲的礼物,改写着父亲和母亲的人生;刀疤,你将父亲从死亡中拽回来,却把他的快乐永远留在了童年;刀疤,曾在我幼小心灵里留下过恐惧,也让我学会了承受,学会了沉默。写在父亲脸上的刀疤,就象一个符号,记载了父亲一生的痛苦。更象一个洪水猛兽,吞噬着父亲所有的快乐。而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那刀疤从父亲脸上抹去。永远。
从此,父亲更是少言寡语。他不想与人沟通,有困难也不想找人帮助。他开始变得脾气暴躁,常常沉缅于酒和象棋中。也许酒精的麻醉能让他少了些许的疼痛和自卑,能让他得到暂时的轻松和幻想。父亲的象棋,在一条街上都是出了名的,没有谁能赢过他。我知道,父亲将自己所有的智慧和谋略都倾注到了象棋上,在那块方方的棋盘上,他找到了自尊和骄傲,找到了用武之地。刀疤,此时,在父亲的脸上,不再狰狞,也不再让人害怕。 父亲受伤后就开始用左手写字,而且毛笔字依然是那么漂亮,那么潇洒,春节时还经常给邻居写春联。父亲是被伤到了左脑,所以右手不再灵活,走路也不是很稳。但父亲的思维却非常敏捷,受伤后曾写过诗歌和绘过素描。我曾记得父亲的这样一幅素描画:两朵莲花在水中盛开,莲花下面是几条自由自在的鱼儿。画的右上方配着一首诗:莲池水中鱼儿游/点点滴滴泪水流/若似水中鱼儿在/万里忧愁散心头。这幅画和诗我从不没有忘记过,它一直缠绕在我的心头,时常闪现在眼前。我在感受着父亲的无奈,苦闷,忧愁和绝望。他只能向鱼儿诉说自己的不幸,他也只能从鱼儿那里得到些许的快乐。一个从死亡里逃脱的人,一个满脸伤疤的人,他的未来是什么,他内心的痛苦,无人能够体会。他也只能将痛苦和眼泪埋在心底。 父亲脸上的刀疤夺去了他的快乐和理想。刀疤改写了父亲的人生,刀疤也让我的童年充满了自卑和惶恐。 小时候,很害怕父亲脸上的刀疤,想摸却又不敢去摸。想父亲一定会很疼,一定是不听话,被大人给打的。父亲说是雨天的雷声给打的。也许当时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刺激,一听到雷声和看到闪电就恐惧,父亲脸上的刀疤就出现在眼前。懂事了,才知道父亲的不幸,但却不能理解父亲心中的苦。我从不和同学提起自己的父亲,从不领同伴来自己家玩。我学习很努力,优异的成绩换来了同学的羡慕和讨好。但我依旧不快乐,爸爸脸上的疤痕,残疾的右手,贫困的生活,都是我无法改变的。自己就深深的自责,想如果我是男孩子或许能帮助这个家,那时我就暗下决心,我一定要改变这个家,我一定要让我的父母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在我上小学的几年里,我每天天不亮就去附近的工厂去捡煤渣,外面的天好黑,好冷,但想到这样就能用积攒下的煤换取盖房子的房草时,就有一股力量,在我那单薄的身体里升腾。终于我们家的新房在秋天盖好了。 还有一件事,我很为自己骄傲,就是我们家盖上新房后,我就能帮助父亲挑水了。那时没有自来水,我们家的新房又在小镇的最后一条街上。十五岁的我,个子很矮小,挑水时要把扁担两边的链子绕上一圈,这样水桶才能离开地面。水井在一个工厂的院内,离我们家有一公里,而且是步步上坡。刚开始挑时,走不了几步就要歇一歇,瘦弱的肩膀开始红肿,疼痛。但我的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高兴,我终于能为这个家承担重量了。 其实,父亲是幸运的,我和弟弟也是幸运的,我们非常感谢我们的母亲。是母亲用她的双手和她瘦瘦的脊背擎起了一片天空,让我们姐弟和父亲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上帝也许发现了自己的不公,做了一个补偿。让一个明晓事理,温柔漂亮的女人照顾父亲。但我知道,母亲也因了父亲的身体和刀疤,吃尽了人间无数的苦和累。母亲流了多少委屈和疼痛的泪水,我心里最清楚。母亲刚过六十,但已经是多种疾病缠身,青光眼,糖尿病,腰间盘突出。当有一天,我回头望见母亲的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时候,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知道,我可以给她无数金钱,却无法给她健康和美丽。 母亲和父亲从小青梅竹马。两家早已定下了"娃娃亲"。当母亲正在幻想着自己的幸福婚姻时,却等到了父亲受伤的消息。母亲没有嫌弃父亲,和父亲一路相挟着走了过来。懂事后我常能听到别人的议论,"真傻,明眼看着是火坑,还往里跳,真是自找苦吃"。"就凭她的模样,什么样的找不到啊!"是的,就是现在,从母亲的脸上,依稀能找见往日的俊俏。母亲常说,人的命运是上天注定的。人活着,谁不想好啊! 我想,母亲在她无助或是失望的时候,一定是后悔过。母亲高小毕业,知书答礼,就这样和父亲生活了一辈子,一定有过不甘心和无奈。我没有问过她。 刀疤,这个上天赐给父亲的礼物,改写着父亲和母亲的人生;刀疤,你将父亲从死亡中拽回来,却把他的快乐永远留在了童年;刀疤,曾在我幼小心灵里留下过恐惧,也让我学会了承受,学会了沉默。写在父亲脸上的刀疤,就象一个符号,记载了父亲一生的痛苦。更象一个洪水猛兽,吞噬着父亲所有的快乐。而我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那刀疤从父亲脸上抹去。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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