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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草儿姐

2021-12-23叙事散文潇湘珍珠
“吊眼皮,吊麻梨,一吊吊到个大麻梨”。“矮子矮,嫁个男人,男人不爱”。草儿姐右眼皮上多长了一根小肉刺,有一根牙签粗细,有一粒米长。个子特矮,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还没有我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高。为这,村子里那不更事的少年,背地里给草儿姐取了两……
  “吊眼皮,吊麻梨,一吊吊到个大麻梨”。
  “矮子矮,嫁个男人,男人不爱”。
  草儿姐右眼皮上多长了一根小肉刺,有一根牙签粗细,有一粒米长。个子特矮,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还没有我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高。
  为这,村子里那不更事的少年,背地里给草儿姐取了两个外号,“吊眼皮”和“矮子鬼”。取就取了吧,还要教嗦更小的孩子当歌唱。
  你想呵,一个姑娘家外相有欠缺,已是一件令人不开心的事了,哪还经得住旁人前前后后的指指点点啊。可草儿姐从没有为这事认真和哪个堂兄弟姐妹翻过脸。要么,她装没有听见,低了头,继续走她的路。若对方指名道姓了,她最多也就紫胀了脸,骂一句“烂嘴巴”。
  要说呵,一个女孩儿家,老天爷给她这样一付身架、这样一付外相,已是亏她了。可老天爷还嫌对她仁慈了似的,还要从她身上拿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些东西。让她五岁丧母,十岁失父。跟着大哥大嫂过日子吧,偏大哥又懦弱,是个读老婆书的,家里什么事都是大嫂说了算。那大嫂是个苍蝇里还要炸油的货,把个草儿姐当牛似的使唤。有人说,她家里的饭勺都是她紧紧地把着,生怕草儿姐多吃了一碗饭去。
  草儿姐却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委曲似的。清早起来,先是挑两个大木桶去河里挑水,然后烧火做早饭。捞米蒸饭了,她大嫂才起来。吃了早饭,队里出工的哨子一响,她又投到队里的生产上去了。家里烧饭用的柴火,猪婆、肉猪吃的猪草,都是她利用出工休息的时间去弄的。
  阿妈常说,要是哪个男子肯跳过草儿姐的外相,一心一意只中意她的好性子,那是捡了一块宝,这一世都可以安安稳稳、消消停停地过日子了。
  嘿,这样的男子还真不少。渣村的、桃村的,姓张的,姓李的。虽说有外相也有欠缺,想着半斤配八两,乌鸦配麻雀的。也有模样周周正正,喜欢草儿姐的心性儿来的。这可乐坏了草儿姐她大嫂。连晚上做梦都想着,看屋场的时候,要男方几色礼,逢年过节,男方要什么样的礼性。可想而知,草儿姐她大嫂的贪婪、没有厌足,让一个一个上门说亲的人都畏而远之了。
  草儿姐把满腹的苦水都放在那些农活上了,吊眼皮看上去更显眼了,个头也越发的矮了。
  村里的大娘婶子们都为她着急,这个那个托自己远地方的亲戚帮忙给草儿姐介绍对象。
  在我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一位远房的姑姑,给她介绍了一位复员军人。那军人的外相不错,四方脸儿、高高大大,挺有几分男人的阳刚之气。还是一个高中毕业生。许是自以为条件不错,才眉高眼高的吧。不然,就他的条件不会拖到二十七八了还在找对象。唉,依他的长相、条件,怕是不太可能相中草儿姐吧。
  他竟没有多话。吃过中饭后,对屋场里所有人的称呼都依着草儿姐的口气,叫叔的叫叔,叫婶的叫婶,好像他和草儿姐的关系已经确定下来了似的。
  草儿姐那个高兴,好像天是蓝的,水是甜的,风是柔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无比可爱的了。远远地瞧着,她的个子像往高里长了,吊眼皮亦笑成花儿了。
  是不是太顺利了点?看着他俩不太相配的外表,我忍不住在心里打结。相亲相亲,相亲的第一眼,不就是看外表嘛。谁那么火眼金睛,第一眼就看到对方内心里去了啊。
  怀疑是怀疑,但没有凭据,我也不能说什么,唯在心里祁祷:老天开眼,千万别捉弄草儿姐。草儿姐经不起捉弄了啊。
  其实,草儿姐自己也把握不定。她一次又一次地问我,“阿媛,是真的吗?姐是不是在做梦啊。他的条件这么好,怎么会看上我呢”。
  我只好给她打气。“姐,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心眼儿好,脾气性格好,能干又勤快,吃得苦也吃得亏。你的缺点只一条,优点却有许多许多。晓得过日子的男人,都愿意娶你这样的女子做老婆。要不是大嫂坏事,你早已经做了娘了”。
  怪的是,过些天复员军人来,请草儿姐去镇里看电影,竟要草儿姐来叫我一块去。我点着草儿姐的脑门子笑。“有病啊。他和你谈对像,请你看电影就是,干嘛要扯上我?”。草儿姐说我拿大。“横竖婶又不要你做什么事,你在家还不是看书。去镇上看场电影也好啊”。我不高兴了。“姐,你脑子想点事好不好?你几时听过俩个谈对象的去看电影,带一个不相干的人一块去的!”。草儿姐被我说的没了话,像个没有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的学生似的,跟复员军人说,“阿媛说她不想看电影,要我们俩个去。”
  又过些天,那复员军人来时带了好几部小说。草儿姐乐颠颠地拿来给我。“阿媛,你瞧他对你多好。听我说你爱看小说,就巴巴地专门从家里给你带了来。阿媛,你说他这是不是在心里定了我和他的关系了?”
  我不敢伸手去接那几本小说,就好像它们是会咬人的蛇似的。
    
  “姐,你帮我说谢谢他吧,这几本小说我早看过了。”
  阿妈好像也瞧出什么不对劲了,但阿妈说出的话却叫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媛子啊,你草儿姐不容易。如果对方不说不和草儿谈了,你能帮,就帮一把吧”。
  我想说,我的糊涂阿妈哟。这样的忙,你叫我怎么帮啊。但阿妈既然发了话,我就不能不对那复员军人客气三分。
  终于,那复员军人开口请草儿姐去他家看屋场了。按理,女方去男方家看屋场,女方这边去几个女眷,去哪些亲戚,是由女方自己定的。男方不过问,也无权过问。可那复员军人却跟草儿姐说,要草儿姐一定要请我去。
  我气得头发都直了。真想指了他的鼻子问,这算什么啊,明里和堂姐谈对像,暗里追的却是堂妹。可人家嘴上并没有说,我这么一嚷嚷,他要索兴撕了面子,不肯和草儿姐谈了,草儿姐岂不怨死我?
  蒙在鼓里的草儿姐反说我不去就是瞧不起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我,最后还是抱着侥幸的心里,和草儿姐一行踏上了去复员军人家看屋场的路。
  复员军人家的房子不错,八成新的二层红砖楼房,屋子里的家俱、摆设也不错。草儿姐喜得是眉开眼笑,那厉害的大嫂也是喜笑颜开。
  而让我感到惊奇的,是复员军人竟然有一间象模象样的书房。一个大书架上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摆得是整整齐齐,还有一张正而八经的书桌。书桌上纸笔俱全,一盏漂亮的精致的台灯。好像书桌的主人,昨晚刚刚用过它们。
  我眼里只有书了。复员军人的妹妹来叫我吃饭,连叫几声,我都没有听见。草儿姐笑,“我这个书呆子妹妹,只知道看书看书,把自己看成一根竹竿了”。
  复员军人的妹妹对草儿姐撇嘴,“都要像我们这样子矮冬瓜似的才好,是不是啊”。草儿姐的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复员军人也不说他妹妹,没听见似的。饭桌上,还嫌给我姐的难堪不够似的,一个劲地只给我挟菜。
  我实在受不了这令我气愤又尴尬的场面,匆匆地扒了几口饭,就放了碗,然后一声不吱就出去了。
  虽说是正七月,但乡村的傍晚还是不让人觉得有多炎热。尤其是在河边、在树下。从河面吹来的阵阵晚风,清爽宜人。刚插上秧苗的稻田,一片嫩绿。还有那晚归的农家才升起的炊烟,袅袅地在山村的半空里相缠相握。我沉静在这乡村特有的氛围里了,竟没有觉察有人悄悄地走近了我。
  我知道,聪明的你其实早就怀疑了。怀疑我根本就没有相中草儿,只是拿草儿当晃子、当桥,目的是要接近你。你生气。你认为我这样做很不道德,甚至是卑鄙无耻。我还知道,这根本就是我一厢情愿,你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不管我对你说什么,不管我为你做什么,都不可能赢得你的欢心。相反,还只会增加你对我的反感。我心里清楚地很,我和你不可能有什么结果。除了堂姐夫和姨妹子的关系外,不可能和你有任何其它的关系。你是一个善良的好姑娘,你同情草儿的不幸。为了草儿,你容忍我,不揭穿我。我承认,我这样做,是很过份,对草儿很不公平。可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啊。你是否知道和理解,我的无奈和痛苦呢。
  我先是害怕。后悔不该离开草儿姐她们,一个人出来。害怕万一他会怎么样,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随着复员军人的讲述,怕的感觉是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生气和愤怒。我万想不到,他会不管不顾地把他心里的话全说出来。我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怎么做。
 
  阵阵晚风吹来。激动的人,冷静了。他垂头垂脑地站着,四周暮色渐浓。
  是呵,一个受过部队受过党的教育的人,却向正和自己谈对象的的堂妹,诉说对她的爱慕之情,实在不是件能让人心里坦然的事。明知会遭到对方的拒绝、甚至是痛诉,却还是控制自己不住要说,其实也是很可怜的。
  当时的我,是想不到他的可怜的。除了气愤还是气愤。我大声地质问他,说,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可恶!可鄙!可恨!。草儿姐一心一意对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子对她!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气冲冲地回他家里,回到草儿姐她们中间去了。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我就跟草儿姐说,我有事,要一个人先走。草儿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个劲地问是不是复员军人家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要我就算是他家有什么不周,也要看在她的面子上不计较。我真想一古脑儿把真相告诉她,可我又担心她受不了这真相。想来想去,什么也没说,只执意地一个人先走了。
  老天有意要帮我解这道难道。不久,我就接到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阿妈高兴地直流泪。“媛子啊,我只担心你这薄薄的身子,怎么吃得了农村的苦。这下好了,你不用过日晒风吹雨淋的日子了。”
  草儿姐亦由衷地替我高兴。“阿媛,好好读书。争取毕业了就留在城里工作,不要回我们这穷山沟里了。”
  我拉着草儿姐的手,又一次想告诉她真相。话到嘴边,还是忍了回去。只在心里默默向老天祁祷:开眼吧,可怜草儿姐吧,我走了后,让复员军人真心爱上她吧。
  国庆节后,我接到家里的来信,说草儿姐国庆节结婚了。我手按胸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寒假,我没有回家。二嫂生孩子,我留在二哥家里照顾二嫂了。
  暑假,近两个月的时间,我没有见着草儿姐回娘家。我问阿妈,“草儿姐结婚后,常回来吗”。阿妈皱了眉头,“只回来过两次,一次是回门,一次是大年初二来拜年。听你玉姑讲,草儿的日子过得似乎并不顺心。”
  寒假又至,我急切地想要见到草儿姐。阿妈说,“草儿做妈妈了,生了一个儿子。”
  草儿姐抱着她的儿子和那个我应该叫姐夫了的复员军人,在初二下午很晚的时候来拜年了。草儿姐瘦了,瘦得有点离谱。生了孩子的女人,怎么说身上都应该有几两肉才是啊。眉角眼梢也不见生了级做了母亲的喜悦。难道……难道……
  晚上,我悄悄地找到一个和草儿姐单独说话的机会。
  草儿姐未语泪先流。“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好像横竖都瞧我不顺眼似的。新婚的热气一过,就再没有给过我什么好脸色。脾气来了的时候,就下死劲打东西。喝水的茶杯,吃饭的碗,盛菜的碟,拿到什么打什么。家里的热水瓶、脸盆、桶子,没一样没被他摔过。原以为有了儿子,他会变好。他却连自己的孩子都嫌,孩子出世这么久了,他抱孩子的回数都数得清。没盼头了。真想和他离了,出去打工……”
  草儿姐还在说些什么,我已听不下去。我的心向黑夜里坠去……我错了? 旧作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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