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手香

　　外面阳光炙烤，杏树的叶子蔫卷，残存的杏子泛红，在高高的枝头转黄。教室沁凉，几枝麦穗曲折在后面的墙角里，那是不久前我们拾麦子回来遗落的。一只硕大的马蜂好像静止在洞外上方，其实它在飞翔，嗡嗡嗡嗡，声音极低，连老师都听不见。 　　麦收已经过去，人们在沉沉的午后纳凉、睡去，我们坐在板凳上，上课。多么使人遐想不尽的片刻，一切静止了，云挂在天上不动。 　　马蜂停在洞口，它淘出的绵细的土上，黑黄相间的身子弯曲，仿佛与身子断开的脑袋，左右打探，然后钻进去了。 　　这时我总是瞌睡难熬。中午没有午睡，我们在后院巨大的门洞下，方方整整的青石板上，玩杏核，凉嗖嗖的风被吸进门洞，惬意极了。门前是一棵不大不小的槐树，树下一条马槽，一口骡子在槽后用尾巴甩打讨厌的蝇子。 　　木桌上的纹理，仿佛条条小径，通向邻座。邻座女生，高高的个子，瘦瘦的身子，脸庞小小，却白，眼睛迷着，却清澈见底，小小的嘴巴，似乎有点调皮地微微翘着，露出里面细碎的洁白牙齿。她最与众不同的，当是那条长长的辫子，垂在小小的脑后。 　　她还有一个与众不同之处，手心发出芳香。现在想来，是不是那时只有我一个人晓得？ 　　她伸开掌心，左右看看，然后双手合拢，轻轻地搓着。这时香气就散发出来了，幽幽的，时断时续的，有点清新，像闷热的黄昏时青麦子的味儿，又像刚刚砸开的甜杏仁的味儿，仔细寻找，才能吸进肺里。挨得稍微远点儿，或者认真听课，是闻不到的。我一边努力使打架的眼皮分开，一边偷偷地闻着那好闻的手香味儿。 　　邻座女生的芳香，确实发自手上。热天使她的手心沁出细细的汗滴，汗腺打开，芳香随之而出。她的汗腺里，有芳香因子。正如细小的金粒，隐藏在悠悠的河水下，密密的沙子里。 　　那芳香是如丝如缕的，明明灭灭的，像马蜂洞上，闪烁的蛛丝，在马蜂静止不动的飞翔中，微微地颤抖。 　　在我昏沉沉之际，总能闻到那使我心静的味儿。几次都在那幽幽之中，趴在桌子上睡去。但有时候，是老师一阵大喝，于是我就走到教室外面，站在太阳底下，让汗滴顺着灼热的脸蛋流下，太阳穴都木了。而她的手香，留在沁凉的教室里。 　　每当她打开小小的手掌，仔细审视一番，然后反复搓时，香味就缓缓地冲进鼻子，那个时刻真是美妙极了。有间课上老师讲一个人种葫芦，白色的花儿开了，那人很高兴，花儿生了虫子，那人只顾盯着他的葫芦花儿，而无视萌生的虫子。我想，葫芦花儿的味道，一定就是这样的。 　　天气酷热，她的手香味儿也就越浓烈；突降暴雨的时刻，那味儿也就忽地凝固，在昏暗的教室里，只能闻到雨和尘土混合的腥气味儿，从门缝和窗缝扑进。 　　盛夏过去，天气转凉，她的手香味儿，也就没了。 　　她家住在村东，一座高高的老房子，屋檐下有个老鹳窝，后来几次从那儿经过，都会看到老鹳丫丫地在上空盘旋，窝上是点点的白鸟屎。她在那儿？她的手香还有没有？望着高高的房子和鸟儿，我总会突然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