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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村庄的碎片

2020-09-17抒情散文青衫子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55 编辑

  腊月二十九,村子里似乎还看不出多少与年节有关的迹象,偶尔有一两声爆竹碎裂声在远近响起,像一根隐隐约约的线,将与年节有关的记忆碎片稍加连缀,提醒人们一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9:55 编辑 <br /><br />  腊月二十九,村子里似乎还看不出多少与年节有关的迹象,偶尔有一两声爆竹碎裂声在远近响起,像一根隐隐约约的线,将与年节有关的记忆碎片稍加连缀,提醒人们一年中这个重要节日的到来。
  说重要节日只是沿袭了过去对于过年的朴素印象。在北方,一年之中重要的节日无非清明、仲秋和春节。北方老百姓一般不叫过春节,俗称过年,吃好的,穿好的,互相拜年串亲戚。春节这个字眼只是写在春联里,贴在墙上,红纸黑字闪着亮光,以文化符号的形式将村子里的过年给予最为简单的形而上。
  二十九那天傍晚我进门的时候父亲的家门口已经贴上了春联,宽幅大字,很是雄壮。父亲没在家,听母亲说去了张家事儿上。张家老太头天晚上死了,年三十出殡,父亲做为村子里红白理事会的厨师长要去做些准备工作。我心里暗自沉了一下,想着年三十父亲必定要分心分身,所谓过年团圆被打了折扣,不自觉地眉头在心里皱了皱。
  在村子里,一个老人去世既是大事也是小事。所谓大事是指对主家而言,所谓小事是指旁人庄乡。从记事起,村子里几乎每年都要死人,年岁有大有小。对于年岁大的,大家心照不宣,说是多大岁数了,人再强总争不过命,寿限如此,谁能拧得过?对于岁数小的,大家总要唏嘘一番,说几句可惜,可怜孩子,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于这些与死亡有关的记忆,就像村西时而干枯时而长出枝叶的老柳树,时间久了,自然淡去,一些印象逐渐模糊。
  晚上父亲从张家回来,一通忙活,然后借着酒意在饭桌上谈论与丧事有关的细枝末节。大家都参与进去,连带着张家老太去世的原因,给生病的孙媳妇送吃食摔断了腿等等,将张家老太去世有关的碎片整合成一幅幅像,里面有她的大儿子小儿子,大孙子小孙子重孙子等等。就这样,一个家庭的家史和现状以粗线条的形式被铺展开来,像一枚枚并非精致的切片,被散乱地透视甄别。因为是谈论别人家的事,所以大家都心无旁鹜,多一句少一句对与错都无太大关系。在这种谈论之中,父亲习惯性地牢牢掌控着话语权,对某句话某件事的细枝末节给予订正,像是编书的编辑。
  闲谈的话题总是会分叉的,你无法预测它会分到哪里去,更不要说借了酒意。当大家不知不觉转移话题的时候,张家老太的孙子进门了,语气谦卑地催促父亲去主持晚上的烧门幡事宜。我和张家老太的孙子是幼时玩伴,他人并非精明,后来上学时学习也不好,可是因为两家离得近,而且年岁相仿,所以经常在一起玩儿耍。在我的印象中,他的身影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竟然占据了极大份量。我看见自己随他一起推着车子,领着他的妹妹去坡上割草,豆子地里一片金黄,草也枯了,寻点青草很是难。我们好不容易割了些,然后推车子回家。他推车子笨手笨脚,时常歪倒,还不如年岁小的我推得利落。奇怪的是,我们作为玩伴关系一直持续了好长时间。后来初中同学,然后毕业后他没考上学,跟人学了兽医,家门外竖起几根木桩,给附近乡亲家的牲畜看病。再后来娶了媳妇,婚后有了一个儿子,媳妇不知因何得病,生活难以自理。张家老太可怜孙媳整天关在家里,见不得人,时常拄着拐棍一路蹒跚去给孙媳送吃食。有人说,张家老太也是,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腿脚本来不利落,还从屋后乱草丛垃圾堆里过去,不摔倒才怪!真是老糊涂了。
  灯光下,张家老太的孙子脸上没有一点悲哀,嘴里含着烟,等父亲从刚才的谈兴中收拢回来,正了正身子,穿上外套,随从去了。仪式一直到十点半才结束。父亲回来的时候,桌上的饭菜已经撤下去了,大家正在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谈着。父亲的加入,再一次把话题转向张家老太的去世,说是晚上亲戚们谁谁谁来了,谁谁谁没来,大家又一番评论,议论某个人做事是否得体。
  夜深了,村庄安静下来,张家老太的身影偶尔在脑际闪过,像是一颗不知来处去处的流星,或是随水流飘来的一枚落叶。我与她交集很少,对于她的信息掌握多是听闻。那些碎片几乎无足轻重,在我的心里激不起一点涟漪。如果这一次她的去世不是正赶上过年,不必牵扯到父亲的精力,继而影响到年三十中午的团圆饭,我根本不作多想。生老病死,四个字就打发了。对于她的去世,我的心里有着习惯性的冷漠,像是一个物件老了,旧了,自然淘汰,不必引申,也不必挖掘。
  奇怪的是,事情过去一段时间了,张家老太的去世竟然在我心里留下了一些印象,让我记得,在有一年的年三十,村子里早早响起哀乐,以惯常的方式为她送行。
  那天早上,我被哀乐扰醒,心里眉头再一次皱了皱。可是又能怎样呢,一些事情不会以人的好恶为转移,该来的来,该去的去。在这样的事件面前,年节的重要与否被无形中打了折扣。这种折扣是无形的,似乎与人应该具有的悲悯心并不矛盾,连同对于生命的普通尊重。
  出殡的时候我没出去,似乎这件事根本与自己无关。出去看的人回来说,没想到看热闹的人还不少。我没出去,但是并不阻碍我想像出殡的场景,那些场景于我来说是熟悉的,就像我身在其中的老房子一样,我闭着眼也能说出哪件家具的摆放位置,上面是否多了一些裂纹。爷爷奶奶的出殡仪式我都参加过,这一次无非换成与我没有亲近关系的张家老太而已。
  在我的印象中,张家老太一直很爱干净,一年四季头发梳成最简单的髻,在脑后盘起来,天冷的时候会戴一顶近乎白色的帽子,这在村子里属于讲究的。每天上午牵着一只或两只山羊出去,到村西洼地里拴起来,然后自顾去忙,中午再牵回来,下午再重复一次。她的身子很是瘦小,拖拉起羊来有些吃力,嘴里时常呵斥着,身子用力倾斜着,偶尔被拽得趔趄。好像她还给人说媒,男家总少不了送些点心吃食之类的,作为答谢。奶奶在世的时候和她有过交往,回来大体意思说张家老太真是讲究,屋子里收拾的干净,有一年夏天为了灭蚊子,往自己身上喷了敌敌畏,结果中毒,被送进医院,输了好几天液,好歹捡回一条命,一时间成了笑谈。
  过年拜年,我们没去张家,因为按照村里的习俗,家里死了老人,一年或是三年不拜年。从张家老太门前经过,门紧闭,门旁贴着丧联,以异于春联内容和颜色的形式将自己与别人隔离开来,与年隔离开来。
  说张家老太与年隔离开来似乎不太准确,按照习俗,作为离世的宗亲,她年三十下午被送走,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然后在傍晚的时候再同其他宗亲一起被请回来,以另外一种身份和形式参与年节的祭拜和过度。
  我不知道张家老太具体是什么时间被请回来的,我的意识被过年的事情占满了,她的离开与回归于我来说无足轻重,就像当年,我看到她在街上走,被调皮的山羊拽得身子趔趄,阳光下,她的身子是如此瘦小,又是如此逼真。我只是远远看着,像是欣赏一场简单的皮影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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