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宿舍[原创]

　　 那年冬天，我从家里搬出来，到一个叫“神山单身生活区”单身宿舍里居住，那是一座很普通的四曾楼房，分阴阳两面，如果不是楼道里砌筑的煤球炉子和高高矮矮零乱的杂物，我觉得它更象是一座办公楼。那样的楼房在二十年前很流行，我曾经在一些电视剧中多次看到那样的宿舍楼，它们使我感到亲切，有时候看完一出电视剧的动力完全来自于自己对那些宿舍楼的喜欢，似乎在那里面，有自己的身影。
　　 单身宿舍的面积不是很大，如果靠着窗户一边放一张床的话，中间还可以有一米半左右的空间，正好可以放一张简陋的三屉桌，这些家什单身宿舍里都免费提供，还有一些其它免费的东西，现在都不记得了。宿舍里有暖气，这使我避免了寒冷的侵袭，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到这样既干净又温暖的设备，它不同于煤火炉，也不同于家乡的土炕，它的简单实用让我觉得外面的世界果然是很精彩的。在此之前，我刚刚学会了齐秦的那首《外面的世界》，我觉得那首歌很适合于一些想走出家门或者刚刚走出家门的年轻人来吟唱。当我坐在三屉桌前，无聊的哼着精彩和无奈的时候，窗外正飘着漫天的雪花。透过雪花，我可以看见对面楼的一些窗户，有的拉着一半的窗帘，有的在窗台上堆满了大葱白菜，我看见一个同龄的青年把额头贴在玻璃上，像我一样没有目的的出神。冬天的景致大概就是这样吧，当单身宿舍淹没在雪花之中的时候，我也淹没在一种陌生的生活之中了。
　　我的对门是一个复员的老兵，姓张，四、五十岁的光景。他两地分居，与我一样也是单身生活，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他看上去很和善，也很好接触。他曾拍着我肩膀说，小伙子，有事吭声啊。他在门上贴了一幅自己的书法作品：天生一个仙人洞。他的字写得很好，至少我这样认为，我觉得他是一个很会给自己寻找乐趣的人，一间普通的宿舍竟然可以自称为仙人洞，这里面的奥妙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用煤油炉自个在屋里做饭，我一听到呲啦的声音，就知道不是中午就是黄昏了。他曾客气地喊我一块尝尝他的手艺，但我没去，我总觉得平白无辜地吃人家一顿饭，好象不太合适。
　　宿舍楼有两个楼道，我有时侯在那边的楼道上，有时候在这边的楼道下，不到一周的时间，整个二楼的邻居们就都知道了我这个刚来的住户，他们异样的目光使我有一种在舞台上的感觉，我不善于言谈，更缺乏一种主动的沟通，更多的时候我选择沉默，或者只是轻轻地点一下头，这在外人看来也许是一种孤傲，或者是不懂事的表现罢了。
　　 我只在单身宿舍里居住，吃饭的时候要赶回父亲那里，那时候不像现在，到处是吃饭的快餐、排挡。开始我说不回去了，父亲不愿意，说不回来你去哪里？后来我间歇地不回去一两次，他也懒地问了，再后来我就以面包代饭，身体也没受什么影响，回去的次数就更少了，我这个人很懒，有时候宁可饿肚子也不愿意来回的走动，当然父亲开始是有一种担心，后来不担心了，也就给了我更多的自由。
　　虽然叫单身宿舍，但是居住的并不都是单身，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整个二楼，最少有五家像对面老张那样的复员老兵，只不过他们有家属在这里，所以就显得家庭味浓一些，再加上他们的孩子，谁家有点动静整个楼道里就都知道了。本来他们是应该到一些家属楼里居住的，因为没有房子或者户口的问题就只好屈就在这里，一家三口，或者四口人挤在一间单身宿舍里，的确捉襟见肘。我曾经去过他们的宿舍里串门，但只是一会儿的工夫，我就觉得呼吸有点困难，想一想自己一个人享受与他们一样大的空间，真有点幸福。
　　楼道里常年飘浮着一种烟熏火燎的气味儿，更难闻的是煤气味儿，几个常年不熄的煤火炉子，一年不知道要产生多少一氧化碳，我注意到了那些“煤”，不黑，像铅一样的颜色，很轻很轻的感觉。后来问了一些人，才知道那是焦炭，据说焦炭产生的热量比煤要大得多，而且更易于燃烧，也比煤干净。所以它们就成了做饭的原料。再后来我知道焦炭是炼铁的一种原燃料，要经过很多工序才能够生产出来，它们在这里燃烧了，也不算可惜，至少它们添饱了一些人的肚子，发挥了自己的热量。
　　在那些老兵之中，有一位竟然是我的老乡，从他的口音中我也能感觉到那种亲切。他常常喊我去他的宿舍里吃一些零食，比如刚上市的玉米，比如红薯。有一次竟然要我陪他喝酒，我推辞了数次，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喝下了人生的第一口白酒。那辛辣的感觉至今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他的家属也是从老家刚来，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他用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三口人，他说，总比在农村强吧，孤儿寡母的，你也知道，种地难啊。他做饭的炉子也用焦炭，他说，老子干了二十多年了，烧一点焦炭算什么，你看我们的宿舍，哪里像人住的！我不置可否，我知道他们很苦，他们面临的决不仅仅是一个房屋的问题，让我想一下，我也会想出一大堆头疼的问题。后来他说，让我家小勇去你宿舍里借住一下吧，十几岁的人了，在一个屋子里住真他妈的不方便。
　　单身宿舍楼里很安静，如果白天不上班，我会感觉到安静得可怕。有一次我一个人从一楼一直到四楼转了个遍，也只是看到了一扇敞开的门，大家都去上班了，不上班的也都在默默地等待。没有更多的消耗体力的地方，也没有更多的挣钱的门路，平淡是生活简单的主题，有时候我觉得宿舍楼简直就像一个巨大的容器，有时候你使劲地晃，也不一定能够听到声音。
　　我在单身宿舍住了将近八年，如果不是宿舍搂要拆除，我还真的喜欢那种邻里之间的关系。而我也在那样的环境里学会了简单的处世之道，更重要的是我的心态的转变，我渐渐地脱离了刚从农村出来时的土气，学会了用思考的眼光看待眼前的一切。有时候连父亲也不得不承认，我从家里搬出来是一种正确的选择。
　　其间那些老兵们也都稀稀落落地搬进了新居民楼，我记得对门老张搬走的时候，很可惜地扯下了他的“仙人洞”。他说，人啊，就这种得性，不走的时候厌倦，走的时候还有点舍不得，犯贱。
　　现在我常常经过单身宿舍楼曾经矗立的地方，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很漂亮的小学校园，有一天我送儿子去那里上学的时候，意外的碰到了 我的老乡，虽然他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风霜，可是我仔细地瞧了瞧，却没有一丝当年单身宿舍的模样了。
（20050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