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且 听 风 吟

且 听 风 吟 　　一棵树到底有多少枚叶子？这是一个问题。爱情之事，风花雪月，好像与一棵树年年更换的叶子有着某种类似。尘世之中，多少男女沉溺于风月。尽管生活的压力无形而巨大，但爱情的力量却可以撼山摧岳，九死不悔。一直觉得：绝美的爱情是尘世中最美的光亮，是她，在我们的内心和梦想的尽头，牵引着众人柔肠百转，痛苦抑或欢笑，烈火成玉或者零落为泥。多少纸扇红巾，独上高楼，望尽天涯，拍遍栏杆；多少长袖香帕，翡翠珠玉、光洁常鲜，凄美绝唱，在暗夜与命中偷换。 　　记得多年前看潘虹主演的《杜十娘》，动情之处，声泪俱下。一个未沾俗情的毛丫头片子，也在潘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里沉迷，在遥远而又贴近的爱情当中，似乎也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沉实丰盈之爱。 　　杜十娘是一个风尘女子。这俗尘有男、女同在，但于男人看来，风尘只是属于女人。长期的郁郁之中，十娘也如那惯常女子，于纷繁的红尘俗世中忍着身体、心灵的万般苦痛。十娘是一个能够在污浊之中独标己身，脱脱于众的奇女子——尽管这不现实，但能够在内心保持和坚持，已是难得。事实却如此的冰冷而残酷，这样一位女子，偏偏遇上一个薄情重利的男子。杜十娘掸净身上以往的尘土，将一颗玲珑剔透心和身体给了爱的男人，所携的不止是财产，托付的是生命和终生的幸福。 　　男人呢，得到——肉体之后，便有些散漫甚至无谓了。再也不似从前那般，俊男靓女，一见钟情，电闪雷鸣，一发而不可收。那些男人惴惴焉，馋馋兮，一副可怜模样，用尽毕生招术，穷尽百般机巧。一旦得到，他们的心情会忽然陡转而指向其他。在“学而优则仕”、书如黄金美女、仕为毕生终极的年代。一个男人，获得一个女人，于他而言，不过是其中的一个插曲，或者一面水上的清风涟漪罢了。女人的悲哀似乎就在于此，交出即失望，而拥有亦即绝望。 　　不管杜薇当初怀了怎样的欣喜与希望，且在风情场中见多了王侯将相、达官贵人，听多了甜言蜜语、金玉承诺。却清醒着且看透那浮华背后的黑色和龌龊，孤苦着坚守自己，不肯随波逐流。绝望之中，尚有一粒小小的光亮，期翼和向往，或者那便是活着乃至继续寻觅的一个理由吧。我想十娘一直在坚信，守着一个梦幻——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必有一人款款而至，诗解花语、心重璞玉。而那个男子，从烟波江湖来，携她清溪山间游。在她心中，如此，必然可以青发白首，相对一生。宁不学张昶画眉，文君抚琴。只是要做一蔬一饭的烟火夫妻，有疼有爱，有苦有甜，相拥至死，是何等的幸福。可怜杜薇，聪明一时糊涂一世，被爱情迷了眼睛，竟看不见那衣冠端庄之下，本是一颗败絮之心。她风样迎去，却不料，满心真情尽撒于一个薄情浪子。江中一叶薄舟，杜薇淡妆翠娥，锦衣袂飞。我想她一定看到了这个世界深处的败坏和病恙，也一定在自己内心将面前的若干人等迅速进行了度量。 　　一个女人的绝望是令人心疼的，千百年后，仍旧有人在发出悲伤的叹息。弃绝尘世的那一时刻。十娘打开百宝箱，将倾城之物视如粪土，徐徐抛入江中。然后纵身一跃，香消玉碎，余声长长，绵密悲凉。 　　古女子常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十娘以青春混迹欢场，赢得这血泪金银，在他人眼中亮光闪闪的奇珍异物，轻易放弃，且如此果敢和决绝，怕是谁也难以预料吧。而与此同时，浩浩人海，有谁真的窥见杜薇刀伤和冰冻之心？事隔多年之后，“八年啊，杜薇八年的青春。”十娘此一句台词，还经年萦绕，久久不散。一个女人，一颗七窍玲珑心竟被负心人李甲换做叁千银。是杜薇命运的悲剧，还是女人的悲剧？十娘爱得太深，深入骨髓，恨的太重，难以苟活于世。最后回望一眼那薄情负意人，她凄美一笑，凌空一跃，把恩怨种种皆带入浊浪滔滔之中，那怕是最好的归宿吧。后世之人，小里小气地挤兑杜薇，埋怨她想不开，何不从孙富手中再赎了自己，从此天高任鸟飞。她杜薇若是真的想跳出勾栏，何苦等到今时今日。只是寻一枚良枝栖身而已，却不料千挑万选择了蠹木。冰冷的尘世，她不屑停留半分。如此干脆决绝，岂是李甲之流男人可以预见？ 　　时常有人在说：“假如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甜蜜和最美好的，那一定是女人。”话虽如此，而男人绝情如刀，有时候优柔寡断，有时候却风掣电闪。在他们心里，一个女人，终究是个人生命乃至所谓功名前途中的片刻花香和轻风微澜。与李甲不同却皆薄情寡意的尚有一人。胡兰成自命风流，浪荡不羁，且从不掩饰。说到此处，是要忍不住长叹一声的，张爱玲瞒过自己的心，与胡兰成谈情说爱，且到沉溺不可自拔的地步，这爱情的魔力，确确令人感叹。从世俗角度看，那胡兰成先生于风月事之上也确实有些手腕或者说机巧。他明晓张爱玲那颗年轻又沧桑之心。是呀，一个女人早慧，必然优柔孤苦。胡以过来人的身份，敲她的心门。那时的爱玲，脆弱的心犹如开了一扇久不开启的小窗，忽一日，窗外艳阳高照，花笑鸟唱，又有人眉眼清波，轻叩心窗，再隐忍的女子，又怎能舍得让自己长期沉没在灰扑扑的角落里？ 　　爱玲是如此之通透，长期沉寂着皆因无人能懂能解。胡兰成出现了，也就是说，一颗蒙尘的心终于有人贴近了。爱玲肯定独自如此思量：若再兀自感慨身世，临水照影，定然负了人生乃至爱情佳事。而胡兰成更是明白，爱玲不是一般的女子，燃点太高，很少有人可以打开和温暖。及至经他一再点燃，张爱玲便洪水轻舟，无可收拾了。那时的胡兰成，定于背地中，一副小人得志，暗自窃笑如胜利者般的张狂之态。真真应了“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一话。 　　胡兰成虏心拥身之后，自视甚高的奇女子张爱玲，“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女人哦，纵有一颗风清月白之心，情不自禁的时候，也甘愿在颜色滑腻的染坊中沾了又沾。明知前方是苦，是痛，是绝望，偏偏要走上一遭方可罢休，哪怕是遍体鳞伤，血流不止亦是随了自己心的。但在胡兰成心中，再重的柔情也不过是轻烟一缕。惹小周，沾秀美，一路逃亡，亦不忘风流之事。此时的张爱玲，还可以让自己糊涂多久？一年半之后，红笺一封寄于胡兰成，曰：“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不喜欢我的了。”字后含了几多幽怨。张毕竟不是凡俗女子，明白不可得不如早放手。“人生最快乐的，就在那一撒手吧。”只是这撒手之间有着太多的悲凉。“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懂心、懂情、更懂人性之变，却不曾料到，烟花薄梦一场，收鞘如此之快，且苍凉无比。淡淡一笑，随风去。自己活，也让别人活。便是不爱了，也让旁人彻头彻尾投入地去爱。 　　由此，不得不慨叹：守身如玉者多是女子，那见男子痴情到底？后来读书遇到金岳霖与林徽因的故事，便觉男人面目不再可憎可恶。金岳霖先生毕业于清华，留学美国、英国，又游学欧洲诸国，回国后执教于清华和北大。因受欧风美雨的沐浴，生活颇为西化，又气宇轩昂。便是这样一位不受传统思想束缚的人，爱了林徽因一生一世。他为她，终生未娶。林徽因、梁思成夫妇也曾留学美国，中西文化造诣都很深，交游甚广。其时金岳霖孑然一身，是梁家座上客。交往之中，金岳霖对林徽因人品才华赞羡至极，十分呵护；林徽因对他亦钦佩敬爱，两人心灵沟通渐生情愫。传闻林徽因曾向梁思成坦诚自己同时爱上两人，不知如何是好。梁思成苦思一夜，比较金岳霖优于自己之处，告诉林：她是自由的，如果她选择金岳霖，将祝他们永远幸福。林又滴水不漏的把一切告诉了金。金的回答更是惊为天人：“思成如此真爱你。我是放了心的，理当退出。”此后依旧毗邻而居，克己复礼，心无芥蒂。与徐志摩死缠烂打地追求相比。金岳霖是以理智驾驭自己的感情，显出超脱凡俗的襟怀与品格。这方是真的爱。后来，林去世。梁思成再续林洙女士。金却对林依然不改初情。多年后一日，金岳霖郑邀至交好友赴宴，众人惑而不解。席前，金岳霖先生对众人说，今日是林徽因的生日。顿时，举座感叹唏嘘不已。 　　如此之爱，冠绝人世。堪与梁祝媲美。在这里，还要说起的一个问题是：爱的执著，当然值得尊敬，但爱情不是一个“等”可以了却的。等只是一种方式，而不是爱一个人的全部。杜十娘的等和盼，到头来只是烟花幻一场，终至梦随身去，千里江流，徒徒哀伤。张爱玲是近代中国少有的奇女子，大女子，当年闺房前自是“门庭车马连日出”，面对此一“强敌”，却低下了高傲的头。胡兰成若不自持风流有才，出类拔萃，具有一种别人无法超越的韧力和天资，其何以频叩佳人心扉，节节进入，再而频频相约，成就一段令人哀惋乃至悲凉的“佳话“？若果那胡兰成是一个凡俗小儿，蝇营狗苟，料想他定有自知之明，宁愿把那话放在心里，直到它和自己身体一同烂掉，也不会当面说出。荡回来而言，也不能说没有鸿鹄之志，或者没有天份的人便没有真正的爱情。只是，在平庸和高贵之间，悟得：平庸的应当是生活，高贵的理应是内心。 　　忽想起苏轼的一阙词来，说：“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都是相思泪。”这人间爱情，真端的叫人“一息香魂，隔万山不断！” 爱情惆怅，内心幽怨，万世情愫，点点相思，皆皆若此，夫复又何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