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命运

　　　　　　　　　　　　　　命 运 　　　　　　　　　　　　　　　　● 　　　　　　　　　　　　　　　　1

　　我在本文里并非感性地讨论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而是将理性地思考一株树苗。

　　一株树苗，随意地出生在草丛荒野间，一个普通的生命，不经意地却又伟大而壮观地诞生于这个世界。

　　姑且不论这树苗是松柏、杨柳、樟桦、杉楠或别的什么品种，也姑且不管它是怎么生长在这里的——或者有人刻意种植的，或者小鸟嘴上掉下的果实，或者秋风从什么地方吹来的种子。反正，一场春雨后，它生了根，发了芽，抽了叶，长了枝干，或羸弱或茁壮地甚至是独立地站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站在沉沉黑夜里，站在灿烂的阳光下。反正，它存在，有一万个理由地或者不需要任何理由地存在了。存在，就是一个不争的客观事实。

　　作为植物物种的延续，种子成活成长是必然，但在众多的种子中，这一粒单个的种子，裂变成活为一个实实在在的生命，不能不说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壮举。它承载着树木的基因，从千万年的幽深的历史走来，来到了今天的现实之中，更是一个奇迹。小树苗就这样汲天地雨露，纳日月精华，丝毫不选择背景地默默无闻地生长着，可能一寸来高，一尺来高，一米来高，或许一丈来高，几丈高……

　　或者有小朋友背着书包唱着歌儿跳跳蹦蹦从它身旁走过。 　　　　　　　　　　　　　　　　2

　　任何事物的发展与行进，都不完全是一帆风顺、一马平川的。一株小树苗要长成大树，必然要经历许多许多的险难，实在不易啊。小树苗有各种可能遭遇的九死一生的命运：

　　或者被贪嘴的羊啃掉了。

　　或者被野放的猪拱掉了。

　　或者被过路的牛蹄踏碎踩绒了。

　　或者自己患病生虫死掉了。

　　或者被人当作杂草锄掉了。

　　或者被顽皮的小朋友折了打仗玩了。

　　或者被勤快的大婶砍了去夹园子篱笆了。

　　或者被火山地震泥石流洪水海啸湮灭了。

　　或者遇上野火被烧死了。

　　或者碰上战火被焚毁了。

　　或者…… 　　　　　　　　　　　　　　　　3

　　有人说命运总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这命题的确有积极意义。但这命题是应该有前提的。老百姓从长期的生活经验和社会实践中总结了一句俗语，命中只有八斛米，走遍天下不得满升，也是对命运的一种诠释。

　　从小树身边走过的小朋友——或是一个，或是一群，或是男孩，或是女孩，或是男女都有——很难有谁关注这株并不起眼的叫不出名字的普通的小树苗。他们虽然也可能生疮患病，也可能遭遇诸如车祸溺水之类的各种不幸，与树木不同的是，他们有家人百般的温暖呵护，享受着清风丽日，是幸福的。

　　小树如果不发生前文所述的各种可能的九九八十一劫难的不幸，而幸运地生长着，他绝不会因小孩子们的不理不睬而孤独寂寞——人不知而不愠，它将继续经历风霜，经历暴雨，经历雷电，经历炎热的酷暑，经历凛冽的冰雪，或者两月亢旱，甚至三月潦涝。

　　想那小树，可能风刮掉了叶，冰冻枯了枝，草木遮盖了头，而它，默默地挣扎，无言地挣扎；不断地抗争，向命运抗争，月复月，年复年，不休不止。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是不屈不挠的，是顽强坚毅的，甚至是奋不顾身的——只要根还在，根不被掘起焚烧，来年，还会发芽，抽叶，伸枝，长干，蓬勃向上。 　　　　　　　　　　　　　　　　4

　　万千磨难，万千历炼，小树可能长大。不一定繁花满冠，不一定硕果累枝，却有可能根深干粗，枝繁叶茂，长成大树，有如一柄或肥或瘦的巨伞，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清风吹沐着它，这是吹拂过恐龙的清风；明月朗照着它，这是朗照过古埃及金字塔的明月。

　　但是否算成了材，是否材尽其用，能否为栋为梁，似乎又归命运司属了。

　　如果小树苗顺利地长成了大树，这时，当年从身边走过的阳光青春的小朋友，已成了脸上染着风尘的大朋友和鬓边写满沧桑的老朋友了，或者又有一批新的天真活泼的小朋友，正从树下走过，去迎接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而这大树，便又有各种可能遭遇的幸或不幸的命运： 　　或者有一天被砍伐下来，捣成屑末，粉身碎骨，熬炼成了纸浆，制成各色纸张，用来书写历史和描画未来。
或者可能被一农夫莽汉大劈成几十块，塞进了除夕夜的大火塘，化作几丛烈焰几缕青烟，慢慢消逝。 　　或者被锯成截，裁成板。而这木板，可能作了农家厕所茅房的脚踏板或猪圈门，成天与粪污秽臭为伍，直到彻底腐烂。这木板，也有可能铺了总统套房的地，装了总理部长的门，成天在金碧辉煌中欢度光阴。 　　或者，做了枕木，托举着冰冷而沉重的铁轨，任火车这象征现代工业文明的娇子，从身上轰轰隆隆驶向远方。
或者，作了柱，作了梁，作了椽，作了檩，甚至作了榫头，为人类栖居遮风挡雨。

　　或者作为美丽的风景树，被人们保护起来，躲过了斧钺之灾，作为人类审美情感的寄托，千百年地站在大地上，头顶湛湛蓝天，脚扎厚重的大地，见证世事的沧桑和人间的冷暖，如果遇着位丹青高手，它还可能被留进永恒的记忆——这是乐观主义的、浪漫主义的、理想主义的——这是人们最愿的美好的结局。 　　　　　　　　　　　　　　　　5

　　以上的文字，都是我这一介乡村读书人，坐在一盏昏黄的台灯前作杞人状，作一番胡乱的毫无诗意的忧思罢了。 　　读书人的忧思，有时是没来由的，突发奇想，但也并非如有些人饮得半醉时的胡思乱想，不是有些人认为的无病呻吟，更不是三医院里患者的呓语。人类有别于动物，就在于人类善于思考。否则，与动物无异了。只不知我这普通老百姓的遐想，上帝知道了会不会发笑。 　　此时，客厅的电视，是中央三套在播放交响乐演奏。贝多芬的第五交响由，扣击心扉，响彻世界，浑厚的，雄壮的，振聋发聩的。 　　作为树木，对贝多芬，它是否听得见，是否听得懂，我不得而知。作为人，对树木有怎样的梦幻，它的梦是什么色彩，我同样不得而知。 　　　　　　　　　　　　　　　　6

　　我们的内心有没有我佛一般的悲悯，为这样普通的一株小树的命运作不作思考，或者作怎样的思考，并不重要。纵然作出或深刻或肤浅的哲学思考，也仅仅算是人的主观意志而已。只要真有这么一株树，它就必然客观地存在它应该存在的时间里，生长在它应该生长的空间里，不以我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它不需要枝上的小鸟的轻浮的吟颂，不需要树下的过客们的廉价的赞美。它有它自己的舞台，朴素的没有鲜花掌声和镁光灯的生存和生活的舞台。

　　纵是它夭了殇了，回归了尘埃，它也存在过，生长过。生命没有贵贱之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都是庄严而神圣的轮回啊！

　　如果它不夭不殇，它将同所有生命一样，清晨迎出朝阳，傍暮送走晚霞，给世界奉献绿意和清凉，敞开生命应有的伟大的情怀。

　　至于结局，不论命运之手将它作怎样的安排，它都会不管不顾。不论派作什么用场，都无怨无悔，包括劈作木柴化为灰烬，它都给世界燃烧一份光和热。

　　不索取，不贪婪，坦坦荡荡，随遇而安，命运，就不过如此——树如此，人亦如此。

　　我们这些从树苗旁走过的从大树下走过的扎蝴蝶结的小朋友满脸疲惫的大朋友和满头银丝的老朋友们，从小学而中学而大学而社会，也许谁也没有刻意地关注过这株树的存在与成长，但我们又何尝不是在与树一样不断成长，在不断奉献着生命的光焰与热情呢？不论命运之神将我们作怎样的安排，我们都无比自豪：因为我们曾经奋斗，曾经拼搏，曾经生活过而且还正健康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