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旅途

　　车给人的感觉始终是在轰鸣中颠簸摇晃，车里的人也随着车不停地在颠簸摇晃，那一碗白粥和一个馒头更是在胃里剧烈地颠簸摇晃，这一切让人有天旋地转，生不如死的感觉。无奈中尽量的把这颠簸想象是摇篮，把轰鸣想象是催眠的摇篮曲，使自己昏沉在其中，好让意识远离身体，以减轻身体不适的程度。
　　换成今天或许我会一心盼着快点抵达目的地，立即结束这趟旅途，可那个时期、那个时刻的我却在饱经旅途艰辛的时候，在混沌的意识里祈祷着这趟旅途永远没有终结地。这是一趟未知的旅途，以至于多年以后的我也还记忆犹新地记得那时是以一种怎样孤独无助的心情走上这趟茫然之旅的。
　　恍惚中看到母亲为我流下的那滴晶莹的泪水。母亲一生中流过数不清次数的泪水，为拮据的生活和她不幸地婚姻。记忆中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母亲为我而流下的泪水。可在那一刻我却只因对她和父亲合谋剥夺我最后的考学机会而深感忿忿不平，固执的把头转向了远方，把个背脊给了她，想让她知道他们的此举于我是多么大的伤害，想让她知道她的泪感动不了我。尽管心里明白，母亲其实也有几许的无奈和几许的不舍。
　　父母并不了解他们的女儿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生活，他们从不知道他们的女儿一心想要走一条与他们迥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他们没空、也没心思来了解。他们同那个时代大多数没文化的本分父母一样，只是盼望着他们的孩子快快长大，有个工作从而减轻他们的经济负担就可以了。其他什么理想，什么抱负都是扯蛋。他们自然也不会料到替我所作的这个安排会为日后我的人生平添几多的忧患。
　　“你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准备参加高考，表现好是有机会可以提干的”这是那个给我们几个青工办理手续的干部在瞥过我一眼后，给我说的一句话。看来老实的父母是如实地告之了他们，我是怎样以千万个不情愿地心情踏入这个单位的。别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并不知道当事人会为之付出几多，而付出与收获往往并不如哲人们所说，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而都是成正比的。今天的我每每回想起从前的那些经历而深有的感触。
　　平生最大的优点是能看清自我，相信自己应该有一番作为。也从来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存轨迹，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显然这里并不是我的那片天地：我不属于这里，这里也不属于我。这就注定我会为了改变而不懈地去地努力和抗争，也注定了我会因自己不自量力、不知天高地厚的拼搏而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到是借那人的吉言，两年后的我真的走进了单位的劳资办公室，成为所有青工羡慕一时的风云人物。而当我坐在那间明净的劳资办公室的那一刻起，已经天真地以为那就是我的生存轨迹、我的那片天地了。然而，因了自己的年轻气盛和不解人情世故，半年后的一天，却在众目睽睽下收拾起属于自己私人仅有的几样东西强忍着泪水默默地离开了那个我热爱的、并早已是轻车熟路的劳资工作，回到了一线生产班组重操旧业。
　　那是个令人心碎的地方，如果当初可以选择，我宁愿今生今世从来没有踏进过那个单位半步。那天，是以怎样的心情迈着怎样的步伐离开那间办公室，是怎样回到家的，已经忘却了。但走进家门后如瀑布般倾泻而出的泪水，却令人终生难忘，那泪不仅仅是落在了自己的脸颊，更多的是落在了自己伤感失落的心上。那一刻我无声的哭泣把个母亲看得直发愣，她不知道她的女儿受了多大的委屈和打击，只是一个劲地说：是不是累了，要不要请假出去走走，散散心。
　　想要改变现状的愿望看来呆在这个单位是无从实现了，可是出去就真能的改变并找到我的那片天空了吗？不由地黯然悲戚，想到在去劳资办公室以前，就曾外出去寻找过自己的出路，却未能如人愿，最终是徒劳而归。可眼下，特别是在经历了这一次的折腾后，更是深知世事的艰难。就这样向命运低头了吗？却又是多么的不甘心。再一次地让自己陷入了迷惘中。
　　造物总是捉弄人，不幸也喜欢成串地来眷顾人。在那段低沉的日子里，却怎么也没料到竟然又错误地遭遇到一份短暂而又苦涩的爱恋。在那以前，也曾多次地幻想过自己将来的他会拥有怎样的一副让人倍感安全的高大体魄和醉人的面容，也眼见身边的青工们一个个很快都成双入对了，却也并不曾羡慕也不曾着急。直到那么一天，真的有那么一个我梦中的他闯进我的视线，而他的眼眸里分明也写满对我的爱意之时，从此知道了什么叫“一见钟情”，也相信了世间会有这样一种爱情的到达方式。只是这段情来得突然却也消失得很快——只因彼此的自负和倔强。再也不曾想到一年以后，在我考上并就读的那所学校所在的那个城市的某个黄昏里，我们会偶遇在那个城市最大的电影院海报栏下。在拥挤的人群中四目相对，谁都不敢轻信自己的眼睛，也难掩那份重逢的惊喜。尔后，他用了一副少有的诚挚面容和语言恳求着我的原谅，我却只有伤感无限，摇着头无可奈何地告之：覆水难收，绝无可能再重蹈覆辙。这自然是后话。
　　那是我人生旅途中最为灰暗的日子。很长一段时间我沉溺在悲观和彷徨中无法自拔。常常半夜里从梦中惊醒，泪流满面，疑惑着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白天，依然会在同事们面前装着什么也不在乎：似乎什么都不曾拥有，自然什么都不曾失去。尽力地去完成该完成的工作，偶尔也会和同事们开开小玩笑。没人能察觉到我的真实心理，那些悲观和彷徨通常被自己孤寂的外表隐匿得很深，这源于我与生俱来的隐忍和倔强的性格。
　　实际上，在经历了一连串的打击后，几乎要令我的身体和神经都崩溃掉（后来我就读的学校竟成了我养身的地方）。郁闷的心里时常不停地苦苦思索着自己的未来究竟该怎么去走。唯一的出路还是只有再一次地走出去寻觅。而再一次的外出，是不是就会有一片属于我的阳光地带，我的人生是不是就可以有崭新的一页可以书写，这依然是个让人心中没底的未知数。迷惘中最终还是踏上了路途。而在中途，当我在踏上这趟远行客车的那一刹那，心力憔悴的我竟然从脑海萌生了这个傻冒的想法：把自己交给这趟陌生地旅程，最好就这样一路走下去，不要有终点，如果可以，最好能让我在旅途中就悄然地从这个世上销声匿迹了。抱着这个想法，即便是客车刚一启动，就注定了这是趟颠簸之旅：颠簸的路途，颠簸的客车，颠簸的胃，我却执迷不悔地期盼着就这么一路颠簸下去，直到世界和时间的尽头。
　　从坐上这辆车起，就不由地闭上了双眼。不想打量一下周边都有些什么人，甚至不想再瞅一眼窗外。有一种严重地被这个社会所嘲弄的伤感情愫在流淌。这个世界于我真的好冷酷，它似乎从来都是冷眼旁观着我所承受的这一切。短短几年的工作生涯，过多地感受到了世事的冷漠和无情，还有那些人性的丑陋和肮脏，而少有温暖相伴。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那么厚颜地留恋它呢，若真能逃避掉到是目前一大幸事了。
　　这是一个春天，记忆中这是个阳光明媚的季节。从偶尔散射在我脸上的温和而又细碎阳光就已经善意地提醒了我。春季，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是桃李花开的季节，是遍地油菜花开的季节，空气中无处不弥漫着花儿的芳香。这对于一个长期生活在雪域地带的人来说是难见的景致。记得在我拎着个小小的行囊孤身上路的时候，我的始发地，那里的大地依然还是一片雪域茫茫，那里每年除了冬雪，还会有春雪，以至于在我临行时还尚无一丝春的迹象。按说，换了一个迥然不同的境地，是能激起一个人的一份好心情或好奇心的，可我渺茫的人生，未卜的前途却无时不在地压抑在我的心头，叫人惶惶而不安，一副总也找不到北的茫然感觉。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有半点的心情去关注这一路的人文风景，想来，身外之物全部都已不复存在了，那些日月、花草和芳香统统都是别人的，于己无关。意识里所有的风景已与我是没有丝毫干系了。
　　什么都不愿去想了，想也没用，想是无法改变现实的，那就什么都别去想。什么也都不愿去看了，看也没用，看到的都是别人的风景，属于我的那片风景线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隐匿着，我感到自己已无处寻觅，那是因为我寻觅太久且早已疲惫极至，却还是始终不见它的踪迹，所以我想我开始学会逃避和放弃了，眼前唯一希望的就是这趟行进在旅途中的车就这样不要停止，哪怕是颠簸着……
　　多年以后的某一天，当我翻阅着三毛的那本《梦里花落知多少》的时候，没人能猜到我的心灵被震撼的程度。脑海里一时总也挥之不去那个叫三毛的女人，更确切地说总是看到三毛一个人蜷缩在荷西去后孤身踏上的那几多旅途。旅途中的她也和那时的我一样总让自己昏沉在其中，在看到她在那次开往巴塞尔的火车上从恍惚的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所说：“藏身在这飞驰的巨兽里使我觉得安全，但愿我的旅程在这单调的节奏里永远晃过去直到老死”之时，总会有泪水忍不住的悄然滑落。她也曾殷殷地希望在旅途中“丢掉自己”，不知能有几人能明了个中滋味。至于我，甚至在自己有那种希望在路途中悄然消失的念头之后的好一段时间里，曾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不正常了，因为那的确是一种很奇特地想法，不是吗？而在看完三毛的那本书后才在那一刹那间豁然明了：不是自己不正常，这种愿望惟有已经对生活失去信心，万念俱灰的人才会有的想法。不同的是，三毛是为失去她心爱之人，而我，是为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人生轨迹、自己的那片天空。
　
　　一旦产生了某种愿望，也恍若是找到了一颗救星。于是蜷缩在这颠簸的车里，却也分明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松懈和安全，冥冥中祈求着永远。毕竟，它让我避开了长久以来纠结在我的现实生活中与我不离不弃的关于我的人生，我的未来的问题。只是身体的不适，路途的颠簸这不算什么，比起精神长期所承受的这根本什么也不是。
　　差点就被颠散架了，终于要到站了……一个声音向是穿越过无际的时空而来，飘飘渺渺地，转而渐渐清晰起来。快到终点了？！怎么这么快？我还在吗？我还在啊！潜意识的我问自己。我是如此这般强烈地渴望自己已经不复存在了。意识稍有清醒，又感到胃子里的东西还在作怪地想往外涌，那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刺激着我的大脑神经，于是清楚地知道自己还在这个世上，什么都不曾改变，我依然还是原来的那个我。
　　终究是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逃避是没用的，逃避了一时终究逃避不了一世。该面对的始终还是要去面对的，存在的难题依然存在着，不会因我的疲惫和怯弱而减少半点，也不会因我竟然会无奈地想到用消失来逃避掉，而怜悯我，那片属于我的隐匿的天空就会云开雾散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