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数阕渔歌初歇

　　小绿间长红
　
　　露蕊烟丛

　　花开花落昔年同
　
　　惟恨花前携手处 　　往事成空
　　山远水重重 　　一笑难逢 　　已拚长在别离中 　　霜鬓知他从此去

　　几度春风
　　晏几道一千年前仿佛就这样注定了你我前生今世的尘缘，夜夜入梦，夜夜梦里桃花盛开。 　　你一脚踩上马镫，飞身上马，瞳人里落满了寒夜的星光，眼中凋零的芳香不再有半点忧伤；一刹那，我只觉得痛彻心扉；我噙满泪水淡淡地一笑，你曾说，这一笑便能倾国倾城。你深深地凝望，仿佛一千年前就这样默默守望着我，我听见自己泪水滴答的声音……
　　一 　　几瓣桃花飘落在她头上,画笔蘸了一抹桃红，轻轻的落在墨色的发间，一笔一笔勾勒，渐渐丰盈，桃花林中，纷落的桃花雨下，一个身着旗袍、清新可人的女子在其间观赏夕阳流水。堤柳丛翠,群蛙和鸣,香风绕袖,云影天光…… 　　花间碎步，心头遐想，看霓裳云影的轻舞飞扬。每当月夜，栖鸟缄默，微风敛迹，月落水底，我蘸上一抹抹桃花水嫩嫩的颜色，画一幅幅清新淡雅精湛的国画。所有的画都用桃花做背景，令人遐思不已。浸润在夜雾弥漫的空气中，路边的桃树不为人知的抽长新绿，蓄了新花。我最渴望的季节终于来临。
　　二 　　每个冬天，我像捧着每朵雪花一样，捧着你凉的微笑与快乐，只有在莹莹白雪中我才能这样，才能得到片刻的心灵宁静。我的快乐与忧伤在心中升腾、纠缠。会不会有一只蝶儿轻落在你的肩上；我明眸无尘的心，会不会是你一朵冰洁的云，萦绕在你的每一个恬梦，成为你眼中最最清丽的风景？！ 　　桃花树下，我睡着了，就和三百年前的那个春天一样。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只住着两个人的一座小城，城外的双溪上，轻舟依然形似蚂蚱。轻舟难负，载不动的有江南春光，还有我堆积了三百年的浓愁。那溪上飘泊来去的还是轻舟吗，我竟看它是我一次次放逐天涯追溯思念而攥紧的眉头。我是多么的想你啊！一团薄雾吹过，很安静，我深爱的你在春天的桃花林里飞翔。 　　倚在门前，倚着一树桃花，想你。
　　三 　　我沉睡在你的城池，愿意就此沉睡，永远 不醒。在你的臂弯里，让你每个清晨印一枚桃花的吻在我翘起的嘴角，一晕桃红 ，随之旖旎出一个春天，盛开满树满树艳艳的挑花。 　　你的眼角湿润了。
　　挑花深处，林籁无语，你扬起的风，卷起树冠的清雪做一次次醉心的邮递，飘逸的诠释一种真纯，抚过睫毛，抚过眼中凝结的雾气，豁达的在天空为我修剪一季明媚的花期。
　　四 　　鸟鸣一声弹拨，挂满露珠的青枝上翠绿的翅膀一闪，缭绕一窗轻纱般的晨霭，鸟声透着细瓷的质感清脆脆地传过来，还有你昂扬的琴声裂帛而发。我悄悄地醒了，鸟踪无迹，隔着半卷湘帘，琴声、鸟鸣交融在晨风中，摇摇荡荡。 　　你的吻还暖在唇边，一丝轻寒，我看见自己胸前露出一截鲜红的肚兜，几分羞涩又使我面若桃花。好香好香，是我昨日来到你身边，你为我熬的桃花粥的香气吗，否则，就是你昨晚摘来第一季鲜嫩的玫瑰花瓣，让我沐浴后留下的芬芳。哦，是这盆兰花的清香轻悄入闱吧。 　　昨天，你舍了酒钱买得的这盆兰花。是你这样告诉我，然后，你在不远的地方看我，问我说，你的眼睛为什么这么亮。知道吗，因为里面含满了泪水啊。你一介清寒书生，健全的视野拒绝脆弱，因此不拒绝一切应该面对的事实和美好。人云亦云所谓你的“腐朽”，是一种生态的成熟和精致，成熟到奢侈，精致到唯美。如此的雅致和向往，像你不可或缺的这盆兰花，你夜夜须在花香里睡去。昨夜，你睡着了，我怎么也睡不着，我想看看我的十郎满足睡去的样子。昨夜的兰花伴你而眠，你却没有钱享用一顿简单的晚餐…… 　　我用被子盖上自己的脸。琴声嘎然，你轻轻唤我名字，我装作睡去。你走来，掀开被角，只见泪水滂沱。你为我擦去泪水，揽我在你怀中，什么也没有说。不为清苦。你知道，如果没有你，我将会更为清苦和难耐。 　　你紧紧抱着我的时候，真想问问你：我的十郎，这世上，还有谁会象我这么爱你？！ 　　我相信你紧紧地拥抱就是最真的答案。
　　五 　　“‘红袖添香夜读书’！改个‘著’吧，呵呵”！ 　　芭蕉青绿的窗下，你拉过我手，飘飘的红袖就蘸了刚刚为你研来的浓浓的墨迹，你却笑道。我不再有所不快，望着你在花香和墨香里挥毫疾书，半卷湘帘内，我素手细描红装。天气不觉热了，你搬来自制的“凉杌”，为我灌上新打来的井水，我的夏天就和你书案旁那一窗绿荫一样清凉；而你的鼻尖上每每都是汗珠。为你轻轻拭去，真想藏起你的笔，你那满纸的闲情，即使‘偶寄’，会寄得出吗？！ 　　中华文人学士自居者，历来寄情于天下意识、兴亡感慨、君子风范，必言你损毁形象，遮蔽大道，无益于教化等等。他们锦衣玉食、纵情声色，不知过之你多少倍。而你，仅那生动活泼的绝妙好词，就能让所有的女孩意乱情迷，还有对词曲、演习、声容、居室、器玩、饮馔、种植、颐养等均一一的无微不至，使你具有他们所不及的大书此书的充分资格。你能审视事物的本真之美，闲情怎够，须勃勃兴致与绝雅的情趣，充满不虚度此生的生命舒释 。我最喜“声容”一部；也最怕“声容”一部。虽三百年后，早已公认你的恣意铺陈、条分缕析、津津乐道是大规模地弥补了中华文明本质上倒逆性代偿，即本质上避实崇虚的缺陷。
六 　　没有了夏日的蝉鸣，转眼就是三百个春秋。今世的每个春天，我都在等待美丽的蝶群，像你缠绵在耳际的共鸣，心心相印的默契。在心灵深处，每一棵桃树上绽开的每一朵桃花，都是我颗颗眺望你归来的心。 　　你的墨香沁入我的骨髓吗，今世，我依然是一个风致的女子，风情而不妖冶，贤淑而不世俗。我翻黄了你一本又一本的《闲情偶寄》，本本只读懂了你的名字；我疏懒于你留下的《笠翁对韵》，太久的时间里，偶尔随意的翻阅，竟能将其倒背如流。面对你的文字，我却诗心尽失。我依然相信你对风情的千毫毕至和慧眼独具，相信你会再就肌肤、眉眼、手足、姿态于千千万万人中遴选出我——一个并不为你所识的美丽形姿；我从盥栉、熏陶、点染处修养容颜；从首饰、衣衫、鞋袜方面装扮体形；从文艺、丝竹、歌舞三种陶冶气韵。你说过，眉眼细长的女子性情温柔，眉如远山，眼如新月。还说柔美的娇媚如灯之有火、火之有焰。你说乌云一样的发髻，胭脂在嘴唇间稍稍一点，耳环以小为好，元夜方可戴上那一串灯笼。你点拨的黑色衣服让我受用一生，遮盖我贫困时的脏破，富贵时它被风吹起，又隐约泄露我内衣的华美。偶尔吹笛弄箫，记住戴钏，小口的，它就不会滑进袖子深处……你是如此体贴和呵护着我，还有这世间的女子，世间的女子怎能不钟情于你？！ 　　那一世，我稍一沉吟，你给我解释道：我乃卑微书生，潦倒落魄，与女子们的缘分并不深，但对想象中美妙情景的感受，比脂粉堆里的公子哥们体验更为深刻罢了。我信服地点点头。你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我不是完全听信于你，而是我想，每一个你所钟爱、也同样钟爱着你的冰雪聪明的女子，都会为你呕心沥雪的《闲情偶寄》，为这从你而起的对生活实物进行文化关照的重要的文化行为，以及你不惜披露隐私的精神，而点头首肯。 　　康熙十九年，你最后一次从杭州云居山东麓的层园乘鹤而去。三百年 了，我的十郎，你依然走不出你的江南故园，走不出我的视线，你依然在红袖素笺之间、胭脂笔墨之间徘徊、流连……
　　七 　　双溪年年碧水，那是我浓浓的思念和哀愁。春暖花开的日子，一树树桃花在风中不时簌簌飞落，细碎的花瓣飘进敞开的花格窗，风儿吹送来一阵阵扑鼻的浓香，不辨前世今生。月光澄澈，象你的柔情，照在我东阳木雕的梳妆台上，还有同样来自你家乡义乌的丝袜。我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穿深红的鞋子，你赠我颜色雪白、浅红的“凌波小袜”我却不知道珍藏在了哪里。 　　三百年的相约，如一封古早的信，我夜夜画着挑花深处的女子，竭力想留住我前生的影子，却留不住你那一世的永诀。我挥泪想象，你是又一次踏马出游，指日可归……
　　八 　　今夕又何夕，你的文字与我击掌相和。青梅煮酒，携手长亭外，那些和你在一起无忧无虑的时光，仿佛满树满树都结着桃花的希望，清醇芬芳，随风飘荡。在这浓郁的香气里我毫无睡意。于是，放下又拿起、拿起又放下无数次而不敢奏读的你的《肉蒲团》。我不想听你叙述和别人的故事。再次将书放下，放在桃花花瓣飘撒的花格窗的窗台，我睡去了，我的心事起身踏着落花，踩着月光，将一段温柔缱绻的心思在月光下弥散开来。 　　黎明到来，清风掀书，开篇疏朗干净的八个字“秋风萧瑟，木脱虫吟”，我随即感受到了你彻骨的悲观和孤单。你用这样的一双眼睛穿梭在昨天与今天、穿梭在滚滚红尘里延续你对我今世的承诺。我相信，没有人象你那样熟悉我，如我熟悉你的文字一样。让我再到你身边，陪你共度此生好吗？ 　　李渔，我的十郎，你还能认出我吗？ 　　窗外，挑花纷飞，花雨飘零，芭蕉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