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心情现场

　　　　　　　　　　　　　　　　　心情现场 　　　　　　　　　与阳光为伴


　　明天就立夏了。春在清仓盘库准备给夏抄写移交清册时却发现从冬那里带过来的一大宗寒流忘记发送，估计夏不会接纳便于昨天把这家伙偷偷地从后门放走了。这寒气一出门便到处肆虐，昨晚中央一台新闻联播将它缉拿示众——西宁和兰州竟降了大雪，雪压树花的景象着实让人不寒而栗。接着，老家打来电话，说早上过了一阵雾，落了一层霜，降了一次温，小麦油菜都冻蔫了，刚出苗的玉米豇豆全冻成了黑的……


　　寒流走得慢，到这座小城大概是我昨晚睡去以后的事，我不知道。待我知道，已到了今天早晨。我身上厚厚的被子变得又薄又冰，身下的床板变得又硬又冷，身子不知何时已自然地蜷曲成一团。


　　反正没事，外边冷，睡觉吧。五一长假还有两天。


　　正睡间，阳光在院子响动起来，并将一张脸贴在窗玻璃上看着我笑，那神情显然是在撩拨我勾引我。脑子一下清醒起来，再也睡不着。翻过身去打开书心不在焉地看，不一会儿那阳光竟然爬上我的书页，把一些文字拨弄得噼啪作响。再也禁不住它的挑逗和诱惑，我起身穿衣准备出去与它为伴。
　　当我提着小凳拿着书出去，门前那棵钻天杨的叶子已被太阳挂成无数明晃晃亮闪闪的铂锣和银镲，响亮地张罗着欢迎词。阳光从空中姗姗落下，有的仰八岔平平地躺在水泥地上晒太阳，有的在草坪的小草尖顽皮地戏耍，有的在杨树的身子上蹭痒痒。我一出现，它们便一拥而上，将我从前后左右团团包围，并在我的脸上亲热地吻了又吻。昨晚的雨水在水泥地面上没留下一点滴的痕迹，只有那块草坪被阳光抚弄出一些白气，袅袅地向上晃悠，做着阳光的背景。一只苍鹰或者是秃鹫拨弄得一团白云时聚时散，时飘游时盘旋时滞停。
　　太阳走到中天，挂在我的头顶，把我身后的影子抹去了。我突发奇想：地球是圆的，太阳正和我垂直，我便是大地的中心了。或者就是我眼前的这棵钻天杨，它可能就是上帝造就的大地的中心，要不太阳为何会赐给它那么多的光芒；抑或是邻居家门前那盆一品红，你看阳光把它的花装饰成比太阳还红的颜色，那叶子翠绿成一瓣一瓣的翡翠，比世间一切的绿都绿得厉害。
　　正想间，一只麻雀不知从何方飞来，也不知何时落在我的脚前，一跳一跳一跳一跳地在向我接近，对着我亲热地说话或是在大声地抗议。我清楚了，它是在向我抗议，嫌我早先占据了大地的中心：你没有翅膀，你不会飞，你不能从太阳上取回阳光，你不能从天空衔回彩云，你只会呆坐着打你幸福的盹，你凭什么坐在大地的中心？我也大声地对它说：是啊，你若不要飞不要跑不要走动，定定地站在那儿，这时你就是大地的中心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它便扑楞楞飞走了，只留下一些浅浅的爪印。我发现那爪印里溢满着阳光。
　　我定定地注视着麻雀的爪印，却发现一只蚂蚁，一只小小的蚂蚁。它背负着沉重的阳光，它竟能背负得起如此沉重的阳光！蚂蚁像匹猎犬，前行几步停下来左嗅右嗅前嗅后嗅，又向前挪出一段，直向我脚边过来。可是它终于不敢逼近我，在离我鞋尖十厘米的地方徘徊着，逡巡着，窥视着。我清楚，它是畏惧于我的硕大，胆怯于我的强健了。它也是在寻找大地的中心吧。我心中窃笑：你为何要寻找？你为何要惧怕？只要你停下来，你就是。那时，我只是你近旁的一个背景，正如我之于我身后的楼房，眼前的杨树和周围的你们。
　　与阳光为伴，我没有看一眼书，尽管我手中捧着一本书。我想，阳光给我的不仅仅是温暖。
　　　　　　　　　　　　　　　　静观花落
　　走过火热的夏，便秋风瑟瑟，便秋雨绵绵，便落叶纷纷。
　　走过一片草地，脚下软绵绵的，身子软绵绵的，连脑子也软绵绵的。有虚脱的感觉，失重的感觉，飘忽的感觉，
　　然后走过一片空地，一切开始坚硬。首先变坚硬的是风。风硬了，当然还有天气，还有雨，还有天上的云。还有什么呢？很多，我说不清。哦，还有，还有脚下的地。
　　油纸伞么？不是，是塑料伞。一直在手上，没有打开。没有打开就不打开吧。 　　来到一棵树下，是榕树么？是樟树么？抑或是杨树？不去管它。
　　树很粗大。树叶已经开始凋落，但还很茂密。树根部位没被雨淋湿，还干着。
　　坐下去，就坐在这片铺满叶子的干处，树根下的。
　　迷蒙的眼睛。迷蒙的眼睛看着树叶。
　　树叶在继续下落。一叶，一叶，落下，落下。
　　第一叶，依依不舍的离开树枝，翻了一个身，再翻一个身，追了追风，倏的斜插过来，快到地面时打了一个旋儿，很优雅的，然后就扑到地面了。扑到地面，身子轻轻的抽搐了一下，两下，三下，向前挣扎了一寸，两寸，三寸，不动了。
　　第二叶。与第一叶差不多，只是快到地面时打了半个旋儿，扑到地面时就静静的不动了。
　　第三叶。离开树枝时很轻松的样子，没有前两个的藕断丝连，落下时也很快活，没有去追风，直直的就下来了。速度也快。只是着落的位置不好，不偏不倚打在我的脸上，带着一些雨水，冰凉的，恰似一珠很大的雨滴。
　　还在落，轻缓的，没有声息，一叶，两叶，三叶……
　　花也这样落么？
　　经常走过那片草地，经常走过那片空地，经常来到这棵树下，春天，夏天，秋天，冬天，晴天，雨天。一直是两个人，我，她。手挽手的走过，肩并肩的坐着。那些时分，云是一朵花，树是一朵花，我的心是一朵花。无论春夏秋冬，都开着。
这棵树下，播种过花，播种过诗，播种过誓言，播种过只属于我们的庄稼。
　　那一天，她去了，只草草地向我打了个招呼，就去了。去了广州还是海南，我说不清，她也不很清楚。她只是对我说，她的表哥给她找到工作了，她要去很远的城市了。
　　一直没有音讯，一直没有电话，一直什么也没有。
　　我一个人，我一个人每天都来这地方，晴天，雨天。已经走过一个春，已经走过一个夏，现在是秋天。秋天眼看就要完了。
　　终于来电话了，昨天，她打的。她说，她说，她说过两天她就要结婚了……我问和谁，她没说。她只说，反正不是你！


　　咳，反正不是我。我知道，反正不是我。
　　树叶还在落，没有声息，轻缓的，一叶，两叶，三叶……
花也这样落么？
　　感觉到了，有两滴液体，已经爬出眼眶，在我的两颊行走，步履艰难，蠕蠕的，冰凉的。
　　是雨？是泪？
　　　　　　　　　　　　　　窗玻璃打碎了
　　窗玻璃打碎了，我看见的。我亲眼看见窗玻璃打碎了。周围没有别人，就我一个。我正路过它的时候，它开着，一股风，一股风吹过的时候，它走动了。沿着那个生了锈的合页作圆周运动，速度很快，然后就是一声响。不对，分解开来应该是两声响。先是钝一点的：嘭；再是很亮的：唰。就是这一声——唰，玻璃便碎了。落在地上，一片玻璃渣子。太阳下还闪着光，一星一点的。
　　不是百叶窗，不是铝合金窗，不是塑钢窗，是木窗。窗棂上也没有用防盗的钢筋。窗开了，或者窗玻璃打碎了，窗里窗外便廖无遮掩，黑洞洞的，狗窝似的。
　　不是别人的，也不是我的，是我们领导的。我们领导的窗户，玻璃竟然被打碎了。
　　这事不是我干的，是风。风吹动窗扇，碰了墙，受了过大的震荡，它才碎的。
　　已经下班了，单位里没了别人，就我一个。就我一个眼看着我们领导的窗玻璃被风吹着打碎了。我伸了伸脖子，往领导的房里看了看，里面空着，没有人。可以想见，我们领导下班时忘了关窗户。忘了关窗户才发生了这样让我倒霉的事。
　　这事与我脱不开干系。我不能就此走开。一出我们的小院子就是大单位的门房。我们这个小单位从属于大单位。大单位的门房里坐着位年长的很守职的门卫老人。每个门里走出一个人他都要看上一两眼的，尤其是在下班下到最后的时候。我不能走出我们的院子。出去了，那老人一定会看见。他会看见是我最后一个出的院子，那玻璃被打碎的事就和我脱不开干系了。
　　今天是晴天，太阳就在头顶。老天可以作证，我没有打碎领导的窗玻璃。是风。可是老天看见了，却不会说。老天没有嘴。而且，我想，即使它有嘴，会说话，也不会向我们领导说出真情的。因为，按理，这事应该是它干的。它打碎了我们领导的窗玻璃。
　　我得原地守着，守到单位的人下午都上班来，守到我们的领导上班来。我们的领导集邮，我们的领导还贩卖古币。上班时间，经常看得见街道里摆古币摊子的那些人提个密码箱从我们领导的房间里进去，然后关了门，闭了窗，堵上了窗帘，再下来便是叮叮当当的金属声。说不定，这时候， 他的房间里的某一个角落里就藏着一张很有价值的邮票或者一枚价值连城的古币。说不定。我得为我们的领导守住这个窗户。
　　玻璃碎了，风便会吹进房子里，尘土便会钻进房子里，落在我们领导的桌子上，沙发上，电脑上，电话上，还有文件上。我得想想办法。暂且糊一张窗纸吧。对，得糊一张窗纸！我跑回自己的房间取来一瓶浆糊，一张纸，来到领导的窗前。手已经伸进浆糊瓶子，浆糊已经挖在手指头上，就剩下抹在窗框上，我收住了。我怕。我不敢。我怕在这个现场留下我的任何痕迹。万一领导来了说他的房子里丢了东西……再说，窗纸糊上去会影响房子采光，将领导的房子里堵得黑洞洞的，领导可能会因此不高兴。领导的房子本身就欠光。
　　干脆去街上的玻璃店请位师傅来给领导另换一块玻璃吧。也不行。一是我出去了谁看守这个没了玻璃的窗户，二是换下的新玻璃肯定与原来的旧玻璃二致，万一被领导识破了怎么办？
　　我本来就怕我们领导，随着这块不睁眼的玻璃的突然破碎，我更怕。那次会上，我顶撞了他，其实不应该叫顶撞，是提意见。也不能叫提意见，是发表与他不同的观点。他当场就发怒了，怒得很厉害。他提起了开会坐的板凳，大喊着要“做”了我。我吓得撒腿跑了。
　　今天我可跑不了。我得守住，守住这扇打碎了玻璃的窗户，直守到我们领导下午上班来。
　　我掏出手机，别怕，我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报警，我看看时间：十二点十分。下午两点半上班，还有两个小时二十分钟。不要紧，我等。
　　肚子，别饿，请配合我，就这一次。
　　　　　　　　　　　　　　　遭遇灰暗
　　一觉醒来，不知是灰暗的天侵染了我的心情还是我灰暗的心情侵染了天，反正，都灰暗。
　　该是去上班的时间了。出到街上，刚踏上公路，2路公交车就从身边闪过去了。其实小城的公交无异于招手停，无论有站无站，招招手就会停下的。我招了招手，再招了招手，没停。车号是138566，我经常坐这趟车，司机肯定认识我。我直想骂娘。
　　那就步行吧，也只有步行。步行也好。今天是13日，一直惦念的那几本杂志该来了吧。走过郑家巷，走过专署巷，就到了南大街，就到了邮局的售报亭。问过那位姑娘几声，没来。一本也没来。随便要出一本《诗刊》翻了翻，又还回去。那姑娘见我不买，就瞪了我一眼，收起刚刚还挂在脸上的灿烂的笑，脸也就灰暗下去。悻悻的离开报刊亭，只听得一阵大哭声，是个男人的哭声。走近了，是个小伙子，跪在地上，放开喉咙大哭。眼前铺一张大纸，上面写着些凄惨的文字。大意是父亲在工地上劳动，摔瘫痪了，母亲无钱给父亲看病，急疯了。于是，他失学了。那小伙子的眼泪哗哗的流着，将那片纸湿出一大片。有一群人在围观，没有一个人给钱。我在衣兜里摸了又摸，可是没将钱掏出来。算了吧，这样的人和事多着呢，大半是假的，在骗钱。
　　走出几步，见一卖花女，推个车子，满车是含苞待放的牡丹枝，刚折下的，还在洋溢着生气。前两天妻子买回的那一束已经快开败了，再买一束吧。一想今年的牡丹不如去年的，只开花，没有花香，一点也没有，也就作罢。
　　去到单位，刚好是上班时间。坐下来泡一杯茶，心便像那水中的茶叶上下翻滚。邮局前那个小伙子的哭声响响地又在耳边了。难道是假的吗？难道会是假的吗？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在大街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放声地哭，哭得那样伤心，哭出那么多的眼泪，会是装出来的吗？以前一直会碰到类似的人，可怜巴巴的，我总是给他们一些零钱。我也知道这里面一定有假的，可是我想那里面肯定也会有真的。万一因为假的漏掉了真的，就是一件内疚的事。我急急地走出单位，快步地走在街道。我要追上那个卖花的女孩，买一束待放的牡丹送给那个小伙子，我要送给他一些钱，不多，就十块吧。算了算了，花就不送了。他不需要花，他顾不得浪漫，就只送钱吧。二十块钱！待我赶到邮局门口，卖花姑娘在没在我没注意，那个小伙子已经不在了，连同铺在他面前的那张纸。我向周围的人打听，有人说他被一伙开着摩托车的巡逻人员赶走了。我心一片茫然。
　　再回到单位，真不巧，碰上了我们领导。我们领导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我。我还听到他向着我发出“呜——呜——”的低鸣。大前年，我出了一本书，署了我们领导的几个部下的名，没署我们领导的名，我们领导恼了，他几次在处长面前告我的状，诋毁我，还在一次我出差不在的时候给我开了专门的批判会。之后就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即使碰个照面也不打招呼。我不怕他，照直回了我的房子。不一会儿，处长打电话叫我，我去了。处长问，你下午上班干什么去了？我将情形说给处长，处长笑了笑没说什么。
　　再回房子。房子里来了客人，是一所大学的副教授，正和我对面坐的尚老师商量着搞一个研究项目。我向来反感这个人。忒反感。吹牛皮说大话弄虚作假是个老把式。我清楚他的那个副教授也是靠制假弄来的。我想，靠你能弄出个什么项目来？作孽！他常常到我的办公室里来，我总是爱理不理的。今天也是。他正在和尚老师说着话，大声的，眉飞色舞的，指手画脚的。我只和他冷冷地打个招呼便坐在桌前翻开杂志看。订了三种杂志，已经来了十五本了，一本还没看，我得抓紧时间看完它。他们在不停的说着话，那教授过一会儿还凑到我面前不咸不淡地向我说两句，我只用鼻子应着他。我只盼他们的事情早点搞定。可是整整一个下午完了，下班了，他们还在说。我的杂志也只看了六页，究竟看了些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下班回去将这些事说给妻子，她别的什么也没说，只是责怪我不该小气不给那个小伙子一些钱。我也正为此愧疚着呢。
（745000甘肃省庆阳市教育局李兴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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