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杨柳岸边

　　　　　　　　　　　　　 杨柳岸边 　　她小的时候，他经常带她到村前的小河旁。小河堤边垂立着密集的杨柳，春天一到，岸边含苞吐芽，渐渐地抽出嫩叶，泛绿，垂在河面上，风吹时，柳枝摇曵，拂过河面，撩起层层青波。他折下细柳，编成一个草帽，套在她头上，双手镇重地按在她肩上，说，我封你为护国大将军。那年她五岁，他十二岁。她并不懂什么叫做护国大将军，然而被他赏封她很甜甜地笑，他咧着大嘴巴跟着呵呵地笑，露着掉了三颗的门牙。 　　她十岁的时候，参加作文竞赛获了第一名，她把奖状拿给他看，他兴奋地搂着她的肩膀，小妹你真是好样的，以后一定会成为大作家。她傻傻地问，哥哥大作家是不是非常地了不起，他哈哈大笑说，那当然，大将军见了大作家也得立正稍息。风吹动杨柳沙沙的声音，他开始摆弄画架，他说小妹以后我要成为大画家。她崇拜地看着他，心想，大作家见了大画家肯定也得立正稍息。 　　她从来没有去想过，大作家应该是什么样子，大画家又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只是喜欢在他的画后面题一两句小诗，例如他画杨柳，她就写杨柳青青，染黛画眉。他画小河，她就写小河流淌，千回百转，绕至家门，鱼虾戏水。他惊讶于她的脱口而出，她装作满不在乎，心里得意的暗想，大画家一定喜欢聪明的作家。喜滋滋地抬起头，一两片落叶飘在脸上，痒痒地好惬意好快乐。 　　她十五岁的时候，他去了外地读大学。他经常写信鼓励她，要好好读书。每次读他的信她都暗暗憋足劲，她的机灵才智烘托出她的优秀无比。老师的宠爱，同学的羡慕她从来没有停步。有时间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岸边。看小鸟从天空飞过，听河水潺潺地流过。有风经过时，杨柳在她头上飘飘荡荡，她想，他空闲时候，会画飞舞着杨柳的河岸么。 　　有的时候一个人，并不代表孤独。即使只是这样在岸边，靠着杨柳坐坐。 　　十八岁的时候，她也进了大学。钢筋水泥的城市，只有热闹的人群，嘈杂的车辆。她站在阳台前，想那片杨柳，是不是该抽芽了，是不是该吐绿了。想起杨柳的时候她总有不尽的文思，一篇篇写下来寄给远方已工作的他。他说他不再画画了，但是他喜欢读她的文章，他说每一篇他都会认真的读。她有些迷茫，他不会成为画家了，她还要不要成为作家？ 　　二十岁的时候，他告诉她他要结婚了。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回过神。然后她想她要回去祝福他。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她的眼前飞速地掠过一片片杨柳，只是，那不是童年的河岸。 　　那天他穿着笔挺的西服，很帅，笑得春风得意。他的她偎在他身旁，很美，笑得小鸟依人。他跟他的她说，这是我小妹，才气逼人。她微笑着注视他们，屋内屋外到处都洋溢着大红的喜气。 　　人有时候孤独，是因为周围太喧闹，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宁静。她悄悄地退了下来。慢慢地沿着河堤走，岸边无人，只有风轻轻地吹过，杨柳飘荡着枝条来回地摇晃。她停了下来，靠着一棵柳树坐下，迷迷糊糊中，听到一个声音，我封你为护国大将军。睁开眼，只有河水缓缓地流过，发出潺潺声。 　　三十二岁时，她的第一篇小说发表了，获了奖。再后来，她的另一篇小说也发表了。编辑不断地找她约稿，也有记者登门采访。面对雪白的闪光灯她局促不安，人头攒动中谁也没有向谁立正稍息。她经常想，家乡的杨柳已是什么模样？ 　　热闹的街头容易联想到叔本华的哲学，联想到萧瑟的音乐。三者之间本来没有一点联系。人有时候的情绪就是这样莫名其妙，恍恍惚惚，没有来由，却总不结束。投身人群的时候，老觉得有影跟随，不分白昼，停步细看，又什么都没有。她想，这影子是不是儿时杨柳的倒影？ 　　与其这样在街头瞎逛，不如回到家里去看看。登上飞机，一片片白云从眼前浮过，一会儿就回到了故乡。乡村的面貌并不曾有大的改变。家里也没有人知道她成了作家获了奖。但都热情的围着她拉长问短，大婶端过一碗热腾腾的鸡蛋，二婶抓来一把红枣，吃吧吃吧，都是土特产，大家七嘴八舌，她的眼睛一阵阵发潮。问起他时，她们说，在省城开公司，赚了大钱，是大人物。 　　也许他的身旁真有人立正稍息了吧。她想，来到童年的河岸，杨柳青青，只是枝干苍老，斑斑驳驳。是这么多年，风吹过的痕迹吗？挑一棵最大的柳树，坐下。河水依然流淌，潺潺的还是旧时的声音。抬起头，一片过早枯黄的柳叶，在风中摇摇摆摆，在枝与枝之间来回盘旋，最后终于落下，停在她的脚旁，悄无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