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峨嵋山的欲望（外二章）

　　阴天。枣，妻，妻母。我。赶往一个火车站。没有确定的赶火车的意念。版本是江油火车站，而且是我熟悉的老火车站。
　　一座大桥呈现出来。水泥大桥。某个厂区的公路桥。她们都去过桥了，说是为了满足枣。桥并不在必经之路上。我与她们分道扬镳，选择了捷径。
　　顺路上到山丘。草木不生的红土荒丘。我熟悉的云贵高原那样的红土。路越走越窄，最终出现了尽头。
　　高速公路就在荒丘下面，汽车就在眼皮底下奔驰，可就是无法将脚下的路与之连接。脚下的路与高速公路之间有一个隔离带，这个隔离带不是荒野，也不是绝境，而是空缺。不存在的空缺。
　　在没有存在感的空缺里，我迷失了。但方向还在。火车站在南方，清晰可见的火电厂巨大的烟囱和浓烟是我的路标。
　　有人在荒丘修路。一色的安全帽。不过他们像影子一样漂浮。他们的劳作是无声的，怎么也和“热火朝天”这样的词语联系不上。
　　“火车站？你是说赶火车的地方？”一个工头模样的人问我，我却说不出子曰。我想原路返回，去大桥上找枣们。只要原路还在，我就是幸运的。但我害怕原路是我们已逝的青春，过去就不在了。“敢问去火车站路怎么走？”我问一个军官打扮的人。“火车站？你说的是长长的站台，苦苦地等待？”军官指着不远处一个士兵说，“如果是的话，你可以去问他。”军官把我叫给了那个士兵，并命令他带我去火车站。士兵两个立正，两个军礼。一个给军官，一个给我。
　　走出荒丘，看见一个公交车招呼站。站牌是英文的。味道是美国硅谷。天色渐晚。招呼站空无一人，纸屑在泥路上翻卷。“还有车经过吗？”士兵问我，脸色雪白。“不会有了。”我说，“凭直觉。”士兵比我还迷惘。
　　惊喜发生在丛林。不是惹眼的红桦。小路刷白，有遛过木头的痕迹，有青羊和黄麂子的脚印。在一个开有野花的坡地，我遇见了曹蓉。我师范时代的校花。团委委员。1983年，我们同行去过峨眉山。我一眼就认出她了，她却没有认出我。她的美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但风韵依稀可见。曹蓉。我叫出她的名字。她（突然停电，我摸了截蜡烛点燃，继续在本子写着）望着我。惊讶又疑惑。我是李金勇。我说。慢慢地，她想起来了。李金勇？我们可是一起爬过峨嵋山的！她过来牵我的手，与我一同说出了我们在峨嵋山听得的名言：“不上峨嵋千古恨，上了峨嵋恨千古”。
　　现实中的曹蓉，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她夕日的美丽不仅像峨嵋山的云海是虚幻的，而且早已落在了我记忆以外的万年寺。二十一年不曾见过。听说在市政府。
　　我们下山。士兵已成逃兵，不见踪影，像是故意要成人之美。从曹蓉口中得知，她至今不曾结婚。我不知道她是离后未结，还是一直单身。在她闪烁的言辞里，隐约可见一个苦苦追求她的男子。我突然感觉她是一朵有毒的颓败的花。
　　往日美女的出现让我忘记了火车站，忘了枣们。
　　下山，便是市政府。古旧的俄罗斯风格的建筑。长排的三层灰楼。院子里有宝马出入。曹蓉要领我去她的办公室，我直觉十有八九是去做爱，便推辞了。我说我怕在走廊遇见市长。曹蓉没有勉强，转而把我领进了大会堂。大会堂空无一人，阴郁的坐椅飘荡着尘埃和过去时代落寞。我们选了前排的坐椅躺下，开始完成在峨嵋山想到却不敢实现的欲望。
解　脱 　　远方是明确的。穿过一座城市，便能抵达。但要到达那座城市，却是万难的。城市就在眼前的灯火阑珊处。轮廓，光亮，隐约的市声。　　
　　我在城市的边缘爬行。乡村和荒野。陡峭的岩壁，深涧，浑黄的急流。多么茂盛的灌木丛，多么高大的乔木。我在爬行，精疲力竭。一旁是大江，一旁是高架铁路桥（酷似我在雁门看见的宝成铁路上的高架）。江面上有船穿行，铁路上有火车呼啸，但我都只有看的份。
　　穿过灌木丛包裹的人家户，准备上到高架桥，爬火车入城。却遇见了狗，好几条，嗷嗷地叫着，扑向我。“狗怕三抓”。我拿空手道挡着，找不到石头。狗退却了。我慌忙前行。就在这时，一个小孩从竹林闪出，唆使狗来咬我。狗再次猛扑上来，最大的一只。再玩空手道，已经招架不住。
　　高架桥就在头巅，火车轰隆而去，城市的霓虹灯在闪烁。我最终要去的远方在城市的背面。乔木还在生长，遮蔽了半个城市；灌木在弥漫，进一步淡化着远方。恶狗猛扑，撕扯着我的衣裳。醒了，直喘着粗气。
　　做梦正是好，连做噩梦也好，可以靠醒来解脱。类似醒着的人，可以靠死解脱一样。
健身俱乐部，或者恶狗的村落 　　健身俱乐部。没有房子，是个露天场。很多的健身机器，从未见过的。皮带，齿轮，杠杆……我没有会员卡，我是把它当个景点在观赏。从一排排机器间走过，目光触及到的仿佛是复杂的刑具。天空的确露在外面，场子一直延续到街的尽头。是白昼，但看不见天（或者我根本就没有注意天）。我在一架机器前面停住，感觉疑惑——格外复杂的两架机器组装在一起，没有任何的连接，但又是一个整体。请教旁人，说是卸了皮带的。想象皮带连接的样子，还真是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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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去别处健身，他们已经离开，过了街口，背影正在消失。他们是老田（妻的表叔、妻所在的小学校长和我的上司何）。我跟在后面，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返回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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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地不再是露天场了，而变成了村落。结构复杂的那种村落。紧凑。密集。上上下下都是亲戚。竹根一样分岔的亲戚。我在异乡，为异客，主人待我都好，吃的喝的玩的一一呈上。但我怎么都感觉是在被软禁。我要离开，要回家。屋外四处是狗，不用出门看（也不敢出门）光听声音就明白。我最怕狗。没有人看守我，没有人禁止我出入，是各家各户的狗让我不敢轻举妄动。从窗户望出去，前门出去的路口有三条狗，一大两小。大的威猛，小的伶俐。我开了门，走了几步，它们就围了过来。我连忙撤回屋，关上门。通往后门的石板路静悄悄的，青苔碧绿，水葵惨白，楼影重叠，村道幽暗。我带上石子，蹑脚蹑手出门。刚走几步，见一小孩匆匆过来，说前面有恶狗挡路。不信，继续前行，很快，便听见犬吠，赶紧掉头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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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找到主人，要他们为我带路拉狗，没人愿意。十几人坐在后檐上的土坎上摆龙门阵，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我后悔不该来这个地方，后悔当初没有跟老田老何走。天光渐渐暗了下来，傍晚了，我看见村子后面的树林已经模糊，村子前面的溪谷里的石头变得虚幻。我想我得摸黑了。无可奈何，我再次恳求村人带路，依旧没人答应。我的目光落在一个相貌憨厚表情木纳的少年身上，点名要他帮我对付狗。少年说拉狗可以，但我得供他上大学。我女儿今年小学毕业，我都没钱送她去绵阳读书，哪里拿钱供他上大学？这样的思维闪过，我却满口答应了少年，少年站起来要跟我走。我知道我这是欺骗，但为了脱险，我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