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那些正在消失的疼痛

那些正在消失的疼痛
文/李云 　　离初中毕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 　　我掰着手指计算，像乞丐一样可怜巴巴地数着身上的毛币，不多了已经不多了，留给我俩的时间真的已经不多了。虽谈不上世界末日的来临，但感觉也和地球将要爆炸了差不多。老师说地球正处于青壮年时期，距离爆炸的那一天遥不可及，即使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的身体我的骨骼早已化作灰尘片片消散，不，也许连一粒尘埃也找不到了，我操那么多心干吗？但我更愿意相信我的地球此刻就要爆炸了，将把我像灰尘一样的抛到太空，归入到巨大的渺茫的虚无中，我的身体我的血液我的灵魂我的一切的一切将被看不见的黑暗瞬间化为乌有，灰飞烟灭。 　　我像喝醉了酒的醉汉一样，头重脚轻，轻轻的飘浮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像雾一样的行走，在雾的氤氲里有我惨白的容颜。 　　现在已进入五月，一个欲望像树叶和野草一样疯长的季节。远方的山脉近处的小河一天天的走向丰盈，太阳也渐渐增加了它的威力，毫不吝啬的将它的光辉洒遍每一个角落，可惜的是无论它的光线多么强烈却怎么也照不到我的心中，那个处于黑暗的角落。一场暴雨过后带来了蝉的第一声鸣叫，有点声嘶力竭，歇斯底里，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我熟悉的校园，熟悉的花坛，花坛里几株杜鹃正凝聚全身所有的力量粲然开放，殷红的花朵，离别人滚烫的眼泪。周围的一切在我看来无异于一次盛宴前的最后喧闹，我心事重重地去赴最后的晚餐。 　　在老师的眼里，不是这样，他们对我说要大战红五月，要抓紧这最后的几十天，此时不搏更待何时，要使今生不留下任何遗憾。老师的话总是对的，那是他们成功或不成功的人生经验的总结，老师总是喜欢把他们的人生经验在讲台上像小贩一样向我们兜售，他们不知说了多少遍，重复过多少类似的内容，奇怪的是没一个老师感到累，他们讲的时候无一例外的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口若悬河，即使是最没口才的教师在谈到他们自己的事时也总是眉飞色舞得意忘形。我们的班主任老师还煞费苦心的在黑板前面精心设计了一块中考倒计时的牌子，每天由他那双白皙的手为我们揭开新的一页。我每次看到它的时候，感觉它像警犬一样的对着我们虎视眈眈，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但很遗憾的是老师善意的提醒对我没起多大的作用，老师的那双睿智的眼睛根本看不出我在想些什么，或者说老师也根本不在乎我在想些什么。老师想的是今年会有多少人考上重点高中，他们为这个目标整天忧心忡忡。老师将有可能考上重点高中的学生作为重点保护对象，组织他们开了一次又一次的会，班主任找他们谈了一次又一次的心，班主任恨不得将他们身上所有的潜力都发挥出来。校长说要像打篮球一样的实行人盯人战术，哪个学生哪一本功课差了，应有专门的老师负责给他（她）补课。我挺佩服我们校长的，居然将NBA的规则应用到他的教育理论中，不能不说是一大创新。我也挺羡慕那些优生，老师的阳光照的他们满脸通红，一个个前程似锦，灿烂辉煌。老师们的良苦用心我看的一清二楚，比那些优生们看的还清楚，这也许就是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缘故，局外人比当事人能有更深的体会，我乐意扮演局外人这个角色。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想不这样也难。我很清楚自己的成绩，这样说吧，全县大约毕业三千多名学生，重点高中只招收800名学生，乐观一点估计的话，我的成绩也排在一千五百名之后，无论如何我是考不上重点高中的，剩下的几十天即使不吃饭不睡觉，我想我也是考不上高中的，更要命的是我的英语只有几十分的水平。尽管我的班主任老师隔三差五的会对我说，你还是很有希望的，但我知道那是他送给我的语言泡影，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更愿意十分清醒的意识到我的处境，我不愿意生活在虚幻的憧憬里。我父母对我说，考不上重点高中你就别读书了，我知道他们向来说到做到，所以我对我的前途不报任何希望了。摆在我面前的就是这样一条道路，再过几十天以后，我将永远告别校园，告别我熟悉的老师和同学，更主要的是告别她，回到我那个偏僻的乡村，像我的父母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过一生。一想起这些我就很懊恼，后悔的是当我明白这一点时已经晚了，不可改变了。我的烦恼一点也不比少年维特的烦恼少。 　　我的家在离镇上很远很远的一个老山上，人们都说那是一个连鬼都不剩蛋的地方。我在镇上赶集的时候，亲耳听过一个满身珠光宝气的妇女对我们那地方的贬损，她看上去雍容华丽，保养的也很好，我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她从我母亲手里接过一大把新鲜蔬菜的时候，漫不经心的看了我母亲一眼：你们那地方啊，真不是人呆的地方。那女人的话，像火一样地烧灼着我，把我和母亲心中的那点自尊烧为灰烬。我出身的地方让我羞愧，但我今后还不得不继续在这地方生存下去。我的父母亲一年四季不分白天黑夜的在土地上劳作，向土地索取粮食蔬菜等维持一家人生存的东西，为了凑齐这期的学费，我父亲整整外出打了三个月的工。前些年小煤窑没关闭的时候，父亲可以冒着生命危险去挖煤炭挣钱，可现在不行了想去打工也不好找工作，父亲没文化，有的只是廉价的力气。父亲在外面碰了不少钉子回来以后对我说：娃啊，你要好好念书，没文化的日子难啊！只要你能念出头，我砸锅卖铁也要让你念啊！父亲以为只要他一下决心，我就能给他念出一个清华北大来，他远远高估了他儿子的智商，他想不到他的儿子连一个重点中学也考不上了。但父亲又接着说，考不上重点高中的话你就别读了，出高价读高中有啥读头？父亲的话让我一下陷入到冰天雪地之中。我知道这个破败的家庭是不能拿出更多的钱来继续供我上学的，除非我能顺利的考上重点高中，而那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在这最后的晚餐中，我像一只秋后的蚊子一样苦苦挣扎。一方面我已从读书中找不到任何乐趣，另一方面我又十分希望初中的时光能永远凝固在这里，不再徒乱人意的向前奔流。语文老师，那个戴着眼镜的年轻老师，经常在课堂上引用孔老夫子的话教育我们——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很喜欢这句话，也很喜欢我的语文老师。不过那都是从前的事了，现在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我甚至讨厌听到他的声音。他年轻帅气也很有学问，读过很多的书，以前常常在课堂上向我们介绍他看过的好书，曾经让我听的入迷。自从我发现他的秘密之后，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就大打折扣了，我现在基本不听他在课堂上讲些什么。 　　那是今年春天的一个晚上发生的事了。那天晚上下晚自习以后，我像往常一样回到寝室准备睡觉，同寝室的室友有的在看书，有的大声的哼着歌，有的在倒热水洗脸洗脚，寝室里闹成一锅粥。我先是坐在我的床铺上默默地想心事，突然感觉肚子很疼，我随手撕了一卷卫生纸就往厕所跑去，外面风很大，四周漆黑一团，只在接近厕所的位置有一盏不很亮的路灯发着昏黄的光。没有人声，很静，老师们大都睡了，只有几个喜欢熬夜的老师的窗口还亮着灯。我因为内急跑得很快，在我将要走到厕所的时候，我好像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大清楚，我不由得停下脚步想看个究竟。前段时间经常有校外的社会青年翻围墙进来偷东西，老师对我们说夜里睡觉要警醒些，一发现情况马上向他们报告。我躲在教室旁边的一个角落里，竖着耳朵仔细听，发现声音来自厕所后面一棵高大的榕树底下，榕树的叶子刚刚长出，看上去还是光秃秃的一片，我循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看到的情景让我大吃一惊，树下有两个人影紧紧的抱在一起，看了一会儿我就明白他们是谁了。我的文质彬彬的语文老老师正把班上的一位女生紧紧的搂在怀里，她是我们大家公认的美女，我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他们急促的喘气声。老师捧起女生的嘴唇狂吻着，女生的嘴里迷迷糊糊的发出一阵阵呻吟声┅┅我顾不上解手了，一阵风似的跑回寝室，脸色煞白。同学们看我有点反常，纷纷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说没什么，我看见鬼了。那天晚上我就开始失眠了，此后的无数个夜晚只要我一闭上眼睛，我的眼前就会出现我看到的一幕，我把它深深的藏在我的心里，从没对任何人谈起。 　　第二天我的老师若无其事的在课堂上大讲特讲，照样一本正经。那女同学用满含深情的眼神一眼不眨的看着她的老师，她的神情让我嫉妒得要命。我是从什么开始爱上她的，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只要没看见她，我的心里就空荡荡的。她长的很美，虽说只有十五岁，可看上去完全像是十八岁的姑娘。高挑的身材，俏丽的脸庞，高耸的胸脯，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她的美让我心惊肉跳，她的美让我心生绝望。我敢打赌在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比我对自惭形秽这个词有更切肤的体会，是的，我仅仅是一只不该有非分之想的癞蛤蟆，偏偏要命的是我这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思想让我痛苦。对语文老师的嫉妒让我整夜不得安宁，有一条毒蛇在粗暴地啃噬着我的内心。我无精打采，在课堂上常常走神，要么就是密切地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只要抬头能看到她我就觉得无比的幸福。星期天我回到家里，常常坐在家门口不发一语，我的父母在田里忙碌着，他们不知道我的心事。我的四面都是高大的山脉，它们固执地挡住了我眺望的目光，无情地地拒绝了我希望看到更远一点地方的愿望。父母在阳光下劳作的背影在我的眼前不停的摇晃，我的面前还有一堆蚂蚁，在地上茫无目的的寻找吃的东西，我觉得它们和我的父母很相像，看着看着我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我对不起我的父母，不光成绩一塌糊涂，还产生我这个年龄的少年不该有的非分之想，我愧对他们的养育之恩，可我真的难于自拔。班主任老师不只一次含蓄的提醒我们不要早恋，可我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了。我在一天天的走向堕落，我将带着我的毫无希望的幻想回家和我的父母一同在土地上奋斗，我不知道若干年后它是否还能使我产生疼痛。
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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