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客乡间[原创]

??乡下的朋友捎话来，打鱼了，去玩玩。暗暗地笑出三分稚气，五分馋相，如儿时，大年三十的前夜。眼前遂晃出田埂上嫩嫩的草，坡根脚秀秀的竹，茅草灶房上一炷直标标的青烟。一杯包谷酒端了，桩儿似地戳在池塘边，看那鱼儿泼喇喇纵出水面，一弓弓弹向滚开着的大铁锅。小时馋的是食物，现时馋的是那份清静与秀色呢。 ??野野的山道边下了车，眼前岔出两股鸡肠小道，向着两个山包蜿蜒。正不知如何出脚，拐弯处就弯过来一位牵牛的老翁。正要搭腔，那里却先开了口：“大哥！随便走得了，咋个走都是走在路上哩！”呵呵两声，捋了捋花白胡须，又说：“是来做客的吧！那家在打鱼，我领你们去！”说罢，将那杂交的荷兰牛在一个树疙瘩上拴了，腰弓腰弓地就在前面开路。绕了几道弯，跳过几道水，老翁指道：“那所白白的房子就是了，你们去吧，对不起了。去了等着，我晚上要来同你们划上几打西山拳螃蟹拳龙灯拳哩！” ??进院门，见朋友老远就将手递过来，忙伸了自个的手去握。一握握住个热烘烘的絮状物件，惊然低头，却见是条整齐叠着的毛巾。抹了一把脸，蹲在坎沿上，却听身旁嗲嗲地一声喊：“叔叔……”就有一个浑圆的草墩，塞在了身后。 ??一盏马灯，两支蜡烛，排开了夜宴。没有什么七扯八拉的或高亢激昂或低回委婉的祝酒辞，说声：“来！”就都举起了筷子。三五个菜，用的都是大钵盂。没有城里那么多盘盘碟碟堆砌出的花样，乡里人奉行的是实用主义。嚼在口中，津津有味；咽到肚里，落在实处：营养呢，饱肚呢。只管敞了怀，松了裤带，将一双筷子耍得龙飞凤舞。不必像城里人那样，做罢客，回到家，还得烫上一碗方便面安抚咕咕饥肠。 ??主人是不兴给你搛菜的。道过一声：“请！”便率先拈了送入口中，大嚼大咽。很好，你喜欢什么就夹什么，什么菜对口味就多来点什么，毋须为自己不爱而别人却以为是天滋地味而偏要塞来碗中的菜儿犯愁作难。猛吃吧，无论你喜欢哪样菜，笃定是吃不完的。你瞧，刚落下去一截，主人又将它添上来了。 ??正吃得热闹，那位老翁笑呵呵进院来了。请他入席，他说饭是用过了，专门来划拳吃酒的，就坐下。坐下就说：“城里人划的那叫什么拳，三个五个价吼，嚼刨花一样。今晚我们划唱拳。”我们说不会，他说一唱就会的，咋个唱都是唱在拳里头了。就先来《耍西山》这个曲牌。说毕，他咳咳两声，唱开，手随曲子比出动作： ?????年年有个三月呀的三，三月呀的三，
?????弟兄那个二人耍西山，耍西山。
?????西山顶上好风呀的光，好风呀的光，
?????弟兄那个二人耍西山，耍西山。
?????请过了，耍西山，
?????八马双杯耍西山！…… ??唱得飞瀑一般清丽激越。唱罢，他又介绍说，划过一拳，两个人齐唱劝酒调，词儿却不同，赢家骄傲地唱： ?????弟兄哎——
?????这杯美酒你喝下去，
?????明年那个三月三么莫来会，莫来会！ ??输家则不服气地唱： ?????弟兄哎——
?????这杯美酒我喝下去，
?????明年那个三月三么再来会，再来会！ ??我们跟着他和了几遍，果然就熟了。于是不管老老嫩嫩，满桌子都轮着“弟兄”一番，轮着去耍西山。手舞之，足蹈之，腰儿扭之，满世界都屏住了气儿静静听着。 ??耍了几巡西山，老翁说再教我们一个曲牌：《螃蟹拳》。就又唱了起来，这回的曲子却是婉转悠绵： ?????一只螃蟹八呀八只脚，
?????两个的是大夹夹，这么大的壳。
?????妹走的是江边过，夹着妹小脚。
?????夹呀么夹得紧，甩呀么甩不脱。
?????叫一声螃蟹哥，放掉妹小脚…… ??待我们“放掉脚”时，夜意已经阑珊。空山中的宿鸟，见这边没了动静，顿时寂寞难耐，兀自“哥儿……哥儿……”地啼叫起来。一钩下弦月，费了老大的劲，才拖泥带水地爬上山岗，却见已经席终人散，便使开小性子，弯弯地皱起了眉头。看那楚楚堪怜的小模样，这里遂动了歉疚之意，就悄悄地说： ??下次，先给你个信儿，约齐了一块儿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