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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母亲的衣裳

2020-09-17抒情散文肖娴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55 编辑

母亲七十岁生日的那天,我正在异乡的一列地铁上。正值夏季最炎热的那几天,密闭如长方型铁盒的车厢里,挨挨挤挤的人像昏昏欲睡的火柴,我一只手抓着车厢顶端的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2:55 编辑 <br /><br /> 母亲七十岁生日的那天,我正在异乡的一列地铁上。正值夏季最炎热的那几天,密闭如长方型铁盒的车厢里,挨挨挤挤的人像昏昏欲睡的火柴,我一只手抓着车厢顶端的吊环,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因为没有特别明确的地方要去,我的心里第一次闪过“漂泊”这个词语,随之而来的还有彷徨、落寞。可是我并不知道我第一次像水中细草,浮在嘈杂人海里体味到漂泊这个词语的那一天,正是母亲七十岁的寿辰。按照乡村的习俗父母到了五十岁,儿女就要为其在自己家里操办一个隆重的生日宴会,以后每逢十年就要大办一次。我是家中长女,却从来不知道母亲的生日,是一年里具体的那一天,更难以置信我的母亲已经七十岁了。在我的意念里母亲才刚刚六十出头、也许比我意念里还要年轻。五十五抑或五十六,母亲穿着那件枣红色的衣裳,背着一背篓绿得能掐出水来的油菜苗,正从屋后那条通往金家坡、被乡村人称为“金巢里”的那条大道上走来。那油菜几乎要高过她的头顶,因为负重母亲的腰弯着,脸庞却显出因为劳作所带来的红润。有一绺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搭在她的右边脸上,她脚上的白毛边黑布鞋沾着油菜地里的黄土。使她脚下那条看起来很宽阔的黄土路,也似有了几分不堪负重的喘息。这是我少年乃至中年时,常常看见母亲从田间劳作归来的画面,几十年来,这幅画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因为从未间断的勤劳,母亲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是硬朗的。也许作为儿女,在我的潜意识里我不愿意让我的母亲老去,更不愿意承认我的母亲已经七十岁了。我在十二三岁的时候曾萌发过等我长大了,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的愿望,我要让她像县城里的那些妇女一样,不用再去田里劳作,闲时织织毛衣、打打小牌,早晚去公园里散散步溜溜弯。然而直到我人到中年母亲却还要时不时接济我,她把我给她的钱,又偷偷放在她亲手摘回来的蔬菜里,给我提到家里来。等她回去,才打来电话叮咛我:“钱给你放在菜里了,我有你爸的工资”你们把小日子过好,就是给我钱了”。在母亲漫长的70个年头中,暗藏在我心中对母亲最美好的许诺,却像春天桃树上开出的慌花,一直在孕育,却一直没有兑现过果实的诺言。
从那座城市回来的前一天,我去了一条繁华的商业街,我从当地人那里打听到,那条街上有三家商场全是卖衣服和鞋子的。我想在那里给母亲买一件衬衫。以弥补我在她七十岁寿辰的那天,没能给她敬上一杯酒、说上几句祝福的话的遗憾,也不枉我出一趟远门给她带回来的信物。可是整整半天在这三家商场里,我没有找到一件适合母亲身材、年龄以及和我心中期望的价格相差不远的衬衫。城市的衣服不是太贵就是充塞着太多时尚的元素。像雍容华贵的皇太后,看着慈祥骨子里却透着冷漠。母亲的衣服需要舒适合体,然后才是好看。在这座都市里想要给母亲买一件衣裳,似乎是在做着一个错误的选题。而且我返程的时间也不允许我再精挑细选。最后我还是带着几分遗憾,两手空空地离开了那里。
回到家乡后我想在县城给母亲买件衬衫,那天我回到母亲家对她说,明天星期六我正好有空闲,带你去城里给你买件衬衣吧。母亲笑笑说,我衬衣短袖几件哩,够穿几年哩,说着她让我去看她里屋的衣柜,母亲指着那件褐红带素白点的说,这件是你买的,你看还有这件土黄色绣蓝花的,是你弟媳买的,还有你妹妹买的花短袖,我只洗过两水,都新湛湛的。我动员的紧了,母亲便又说,过两天吧,你看菜园子里的扁豆该搭架了、秋蒜苗也该栽种了。这样一晃夏天便过去了。我心中的遗憾又带到了秋天。无奈已经错过了穿衬衣的季节,那就给母亲买一件秋衣吧。这一次我不想再征求母亲的意见。一个人去商场里转悠,我想先看好衣服再动员母亲亲自来试、试好再买,这样岂不两全。我先去了县城一家最大的商场里,那里专门有一家给老年人买衣服的专柜,当我兴冲冲地赶到那家商场时,才发现那里挂满了花花绿绿的童装,我忘了这家商场原先的老板,由于非法集资以前柜台经过清算早已撤离。我只得遗憾地离开了商场,其实县城还有几家超市,那里也有老年人的服装,但那大众化的式样、廉价的质地、粗糙的做工,都不符合我心中想要送给母亲的衣服。母亲已经七十岁了,那些苦日已经远去,她应该有两三件体面的衣服,来弥补她度过的那些节衣少食的岁月,也使她能够在参加村庄的红白喜事、或走亲戚串门子时,能够体面地出现在众人面前,得到别人的尊重,也让人羡慕儿女们对她的孝顺。而廉价的衣服一是不经洗,二是不能表达我对母亲沉沉甸甸的孝心。这样转眼间秋天也过了,母亲的衣裳却成了我心头一块重重的心病,当我想起母亲或面对母亲时,总是像做了对不起母亲的事一样,满心愧疚。
也许是同为女人的天性使然,世上的女儿最乐意送给母亲的礼物就是衣裳。那天妹妹给我打电话说,天都冷了,她看母亲过冬的衣裳都穿了两年了,一点都不暖和,她想给母亲买件羊毛大衣。明天就是星期天,她让我和她一起倍妈妈去买衣服。妹妹的意见正好暗合了我的心愿,但是在县城里想要给母亲买一件从做工、到质地、再到样式都合乎我们心愿的大衣,恐怕也是难以选到满意的。妹妹听我这样一说,在电话里沉吟片刻说,要不咱俩带妈妈去宝鸡吧,大一点的地方选衣服的余地也多些。一定能给妈妈买一件称心的衣裳。妹妹这样一说,我心里不觉一动,只是这个主意虽好,70岁的母亲却未必会答应我们去一趟宝鸡。但似乎这却是唯一能够为母亲买到好衣服的途径了。夜里我躺在床上畅想着,如果母亲能答应我们带她去宝鸡的话那该多好,在那里妹妹给她买一件大衣、我给她买一件羽绒服。那么母亲的这个冬天,一定是最暖和、最幸福的。第二天中午我和妹妹相约着去了母亲家,撒满冬阳的院子里,妈妈正在给鸡拌食,她身上穿的那件墨绿色的外套已经退了颜色,在阳光下隐隐地泛白。母亲看见我和妹妹进了院子,放下手中的活计,给我们端来苹果,刚一坐稳,又要去给我们拿柿子。我和妹妹一边帮着她择菜,一边和她说着闲话。慢慢地把话题转移到给她买衣服的事情上。母亲一听说我们要带她去宝鸡买衣服,手便摇成了拨浪鼓,她一叠连一声地说,不去不去,我都七十岁了,走三步路都晕车,出门不是给儿女添累连吗?不去我哪里都不去。妹妹赶紧说,出门和年龄没关系的,乘你现在走路还利索,全当带你去外面转一回。我赶紧帮着妹妹的腔说,就是就是,乘现在立冬时间不长,天气还不冷,我们坐火车去,肯定不晕车。母亲有推脱说:我走了没人给你爸做饭,你弟媳这周要去宁夏学习,院里还有鸡啊,狗的,人吃一口饭就要给鸡和狗添一口食。但我分明从母亲的话语里听出了有几分心动。在母亲的这大半生里,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天水和宝鸡,宝鸡她去过三次第一次是和父亲带着三岁的我,第三次是带着一岁半的妹妹,去宝鸡走亲戚。那时母亲还是如花的年纪,在以后慢慢长的四十年中,母亲固守在这个叫先农街的地方,劳作复劳作。在她的人生词典里,没有青春、如花的年纪、旅游这些浪漫的词语,有的只是劳作、勤勉。她懂得只有用这两个词语,才能改变一家人的生活。同时她也用这两个词语改变了她的生活,使她有了殷实、安逸的晚年,可是这时候母亲却老了。一次远行对她来说恍若一场旧梦。晚上我们又给在外县工作的弟弟打了电话,说了我们想带母亲去宝鸡的想法,弟弟非常赞同,周五的傍晚他驱车赶了回来。弟弟对母亲说,爸爸的饭他来做,院里的鸡和狗他也会照料得好好的,让母亲放心,在我们轮番的动员下,母亲终于同意了。
星期六的中午十二点钟,弟弟开车把我们送到了谈家庄火车站,又偷偷塞给妹妹一千块钱说,尽量给妈妈买最好的衣裳。
上了火车母亲东瞅西看,满眼都是新鲜。我拿出瓜子奶糖,妹妹拿出橘子苹果,座位前面的小桌被摆得满满当当。也许是因为心里高兴,母亲竟一点晕车的感觉也没有。整个神情显得悠闲、轻松。在母亲身边时间慢了下来,可以什么都不用去想、什么也不用去干,只需一心一意地陪着母亲天马行空地唠嗑。那气氛就像跌了进年关里,一家坐在自家的热炕上,温馨、和睦,喜悦。我心中弥漫着一种能带母亲远走他乡的自豪感。岁月丰盈起来,像母亲亲手种在院中池塘里的荷,舒展开所有的花瓣,把生活的芬芳盛大地举了出来。
傍晚七点半我们抵达了宝鸡,出了火车站,看着夜幕下被霓虹灯映照得光怪陆离的城市,母亲说以前的宝鸡火车站前面全是稻田,望都望不到边。四十年的沧海桑田,一座城早已忘了一个人。而一个人一辈子都会记住一座城。其实母亲不知道明天我们要带她买衣服的这条,在这个城市里最繁华的商业街,就是当年那条她走亲戚时,经过的那条铺着青砖小路。第二天我们带着母亲整整转了一天,终于在火车站旁边一家叫开元的商城里,妹妹为母亲买了一件枣红色羊毛大衣、我为母亲买了一件深桔色、后背和前襟都绣着淡蓝、深黄、素白、浅紫,细碎花朵的棉袄。母亲穿着这两件新衣,一下子年轻了许多。我和妹妹都不约而同地母亲选择了红色系列的衣服,那是因为红色代表着吉祥、喜气,同时红色也暗合着母亲的三个孩子,对母亲红红的祝福、红红的期许:“母亲,您不能老去,我们深深地祝福您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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