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乡村师范旧事之四十三四十四
2021-12-23抒情散文雪笑
监堂身为老师,信口雌黄之余,少不了还要监堂。我曾见过一个留校生去监堂时的神圣举止。他挟着试卷挺胸昂首且阔步地走到考场门前,伸出一只脚,只一下,就将门踢开了。可怜他真是把老师的架子摆到了辉煌的顶点,我们这些真当老师的人看了,竟要自叹弗如。发完……
监堂
身为老师,信口雌黄之余,少不了还要监堂。 我曾见过一个留校生去监堂时的神圣举止。他挟着试卷挺胸昂首且阔步地走到考场门前,伸出一只脚,只一下,就将门踢开了。可怜他真是把老师的架子摆到了辉煌的顶点,我们这些真当老师的人看了,竟要自叹弗如。 发完卷子,学生们即开始给老师归还知识,还得最多的,自然就是高分。 监堂者们大都有这样的经验:谁抬头看你,谁就是准备谋什么事了。他的看,是对你的火力侦查,所以如果你是一个男的,如果瞅你的正好是个女的,那么你千万不可误会,不要以为自己突然变得可爱起来了。而且监堂者也知道,瞅你的人,当你也瞅他时,他会马上移目别处,不再和你进行目光的亲密接触,他们会做出一个思考问题的样子来,并且很快地低头去写,完全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让人觉得真是好笑。 咳嗽是监堂老师的一个常用词,这咳嗽当然是干咳,意思是:我已经发现你了,我正在注意你,停止你的小动作,不要再抄……这当然也是行为比较正派的老师的办法,是很给学生留面子的,因为事实上并没有哪一个学生的名字是“咳咳咳”;行为不正的老师监堂,却常用一种欲擒故纵法。当你扭头时,他不吭声。当你进一步侧身时,他也不吭声。当你更进一步伸手去取同学的卷子时准备抄个痛快时,他才如愿以偿地轻轻地走到你的身边,把你从耳朵上轻轻拎起,轻轻地柔和地对你说:“把笔给我”,接过笔,他就在卷子上一笔一画地写道:“该生在考试时竟拿过别人的整张试卷来抄,情节恶劣,请扣除二十分。”写罢,笔一丢,走开。 结束考试的铃声响了,但是考生却并不想马上就交卷,他们还想做垂死的挣扎,再抄个一分二分。这令监堂者们很是头疼。雪笑我的办法是:铃一响,即正色告诉他们:下面我开始从10到计时,我数到0,就走,一秒钟再不多呆。然后我就10、9、8、7地往下数。 这一招通常是很灵验的,但是,也有不得不数到负1负2的时候。
澡堂
小时候我洗澡,时间是夏天;地点,不是盆里,就是涝坝里,或者河里。 我第一次到澡堂洗澡,大约是小学五年级,我们那地方建了一个工厂,我们村里有一个人在工厂里工作,瞅了个机会把我们一帮小子放了进去。那次洗完澡出来,那感觉,一辈子都忘不了。什么叫身轻如燕,什么叫爽,什么叫感觉去掉了一层壳,那一天的感觉就是身轻如燕,就是爽, 就是去掉了一层硬壳。 上大学四年,别的事没有学会,至少也学会了洗澡和讲卫生。大学毕业,分配到了一个乡村师范学校,从天堂里落到了凡尘世界:一个没有足球的世界,一个没有澡堂的世界。 直到一九九0年的时候,澡堂,在这个乡村师范,才应广大师生九十年代的皮肤之要求而生,而在这个方圆百里的三阳川,澡堂无疑是一个珍奇的东西,因为十万人口的三阳川,多少年了,才有了这么一个大家可以在一起洗澡的地方。 好在这十万人并没有都涌来要求洗澡,来的不过是个别的乡干部呀,派出所的所员呀,农业信用社的社员呀,乡中学的教师呀等等,都是些比较文明或者说是比较向往文明的人--讲卫生当然就是文明之一种。他们像过一个节日与盛典一样呼朋唤友风尘仆仆地来到师范,走后门托关系地进了澡堂,然后又得举着一个骄傲得不得了的头又钻到那仆仆的风尘中去,继续他们屁巅巅乐滋滋的人生路。 也好在学校的全部八九百个学生和八九十个老师也不是个个都有洗澡的坏毛病。一两个月不洗,他们的身上也不会痒出些什么小东西来。一两个月之后,他们提一壶热水,半脱半不脱地,躲在门后或屋后,他们也有足够的本领使自己清洁爽快。譬如校内的几个高讲和几位县级的领导,似乎从来就没有到澡堂去过,想必他们就是有着秘不外传的去污洁肤之秘方。 所以,每周星期四下午澡堂门打开之前,夹着肥皂毛巾拖着一双破鞋的男教师(为表礼让,他们让女教师星期三先洗)并不是很多,绝对不能用密密麻麻四个字来形容,只能说他们是一小群等待着下海的风度有些翩翩的企鹅而已,也只能说,咣当一声落锁之后的澡堂之门,隐隐地与当年德国集中营的大门有些儿相像:澡堂之内好象是一个自由世界而澡堂之外好象是死亡与酷刑的牢狱。大家口里高呼着乌拉一类的声音,群情激动如冲向冬宫的革命的俄罗斯工人阶级,这激动,甚至只有巴黎人民攻入巴士底狱的激动才勉强可以形容。我曾在电视上看到过消防队员的着装比赛,警笛一响,他们就要迅速地一件一件地穿上衣服,而且要穿好。要去救人教火教国家公民的财产,是要练就一身过硬的迅速着装的本领的,可是,在我们平静淡雅的学校的澡堂里,我却看到了另一种与此截然不同的比赛:脱衣比赛。大家一个比一个手忙脚乱地脱着自己的衣服:毛衣、衬衣、毛裤、线裤、裤头、袜子……似乎那些衣服上已经着了火,得赶快脱下来,得赶快向水里奔去,而让我每次都感到欣慰的是,这脱衣的冠军,每次都是我的同乡即学校办公室的干事小王。我真的为我们秦安人无处不在的麻利而高兴,我真愿意相信要是见到了落水的儿童,他们也会同样地勇敢利索。 一个人赤身冲进去了,两个人裸体冲进去了,三四个人即将赤身裸体地冲进去,七八个人正在脱最后一只袜子……这时候我只感到眼前一片白光闪闪,同时,也闻到了一阵阵的鞋臭、袜臭及狐臭。这些臭味和那些大白肉的光芒一起向我猛扑,使我感到世界一片灿烂温馨。 他们纷纷冲入了那个广场,那个圣殿。 圣殿就在一张灰色的厚重的布帘子之后。不揭起帘子,只能看见一双又一双赤脚和一根又一根小腿,而揭起帘子,我看到的,却是一幅仿做的古希腊人的出浴图。之所以说是仿做,是因为古希腊人一般都是又肥又胖的,而我们的老师们则远远不然,微薄的薪水,仅够他们维持身上必不可少的那些骨头、筋络、以及皮子。 学校的这个澡堂分为两室。一室大,一室小。如果男女同时而浴,则男入大室,女入小室;如果师生同时而浴,则师入大室,生入小室;如果只是教工们同时而浴,则普通教师入大室,较有地位的副科级以上的领导们入小室。当然这只是指一般的情况而言,也有身为普通教师却跻身上流社会的,也有身为领导却要来与群众打成一片、洗成一团的,因为古语云:人各有其志也。
身为老师,信口雌黄之余,少不了还要监堂。 我曾见过一个留校生去监堂时的神圣举止。他挟着试卷挺胸昂首且阔步地走到考场门前,伸出一只脚,只一下,就将门踢开了。可怜他真是把老师的架子摆到了辉煌的顶点,我们这些真当老师的人看了,竟要自叹弗如。 发完卷子,学生们即开始给老师归还知识,还得最多的,自然就是高分。 监堂者们大都有这样的经验:谁抬头看你,谁就是准备谋什么事了。他的看,是对你的火力侦查,所以如果你是一个男的,如果瞅你的正好是个女的,那么你千万不可误会,不要以为自己突然变得可爱起来了。而且监堂者也知道,瞅你的人,当你也瞅他时,他会马上移目别处,不再和你进行目光的亲密接触,他们会做出一个思考问题的样子来,并且很快地低头去写,完全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让人觉得真是好笑。 咳嗽是监堂老师的一个常用词,这咳嗽当然是干咳,意思是:我已经发现你了,我正在注意你,停止你的小动作,不要再抄……这当然也是行为比较正派的老师的办法,是很给学生留面子的,因为事实上并没有哪一个学生的名字是“咳咳咳”;行为不正的老师监堂,却常用一种欲擒故纵法。当你扭头时,他不吭声。当你进一步侧身时,他也不吭声。当你更进一步伸手去取同学的卷子时准备抄个痛快时,他才如愿以偿地轻轻地走到你的身边,把你从耳朵上轻轻拎起,轻轻地柔和地对你说:“把笔给我”,接过笔,他就在卷子上一笔一画地写道:“该生在考试时竟拿过别人的整张试卷来抄,情节恶劣,请扣除二十分。”写罢,笔一丢,走开。 结束考试的铃声响了,但是考生却并不想马上就交卷,他们还想做垂死的挣扎,再抄个一分二分。这令监堂者们很是头疼。雪笑我的办法是:铃一响,即正色告诉他们:下面我开始从10到计时,我数到0,就走,一秒钟再不多呆。然后我就10、9、8、7地往下数。 这一招通常是很灵验的,但是,也有不得不数到负1负2的时候。
澡堂
小时候我洗澡,时间是夏天;地点,不是盆里,就是涝坝里,或者河里。 我第一次到澡堂洗澡,大约是小学五年级,我们那地方建了一个工厂,我们村里有一个人在工厂里工作,瞅了个机会把我们一帮小子放了进去。那次洗完澡出来,那感觉,一辈子都忘不了。什么叫身轻如燕,什么叫爽,什么叫感觉去掉了一层壳,那一天的感觉就是身轻如燕,就是爽, 就是去掉了一层硬壳。 上大学四年,别的事没有学会,至少也学会了洗澡和讲卫生。大学毕业,分配到了一个乡村师范学校,从天堂里落到了凡尘世界:一个没有足球的世界,一个没有澡堂的世界。 直到一九九0年的时候,澡堂,在这个乡村师范,才应广大师生九十年代的皮肤之要求而生,而在这个方圆百里的三阳川,澡堂无疑是一个珍奇的东西,因为十万人口的三阳川,多少年了,才有了这么一个大家可以在一起洗澡的地方。 好在这十万人并没有都涌来要求洗澡,来的不过是个别的乡干部呀,派出所的所员呀,农业信用社的社员呀,乡中学的教师呀等等,都是些比较文明或者说是比较向往文明的人--讲卫生当然就是文明之一种。他们像过一个节日与盛典一样呼朋唤友风尘仆仆地来到师范,走后门托关系地进了澡堂,然后又得举着一个骄傲得不得了的头又钻到那仆仆的风尘中去,继续他们屁巅巅乐滋滋的人生路。 也好在学校的全部八九百个学生和八九十个老师也不是个个都有洗澡的坏毛病。一两个月不洗,他们的身上也不会痒出些什么小东西来。一两个月之后,他们提一壶热水,半脱半不脱地,躲在门后或屋后,他们也有足够的本领使自己清洁爽快。譬如校内的几个高讲和几位县级的领导,似乎从来就没有到澡堂去过,想必他们就是有着秘不外传的去污洁肤之秘方。 所以,每周星期四下午澡堂门打开之前,夹着肥皂毛巾拖着一双破鞋的男教师(为表礼让,他们让女教师星期三先洗)并不是很多,绝对不能用密密麻麻四个字来形容,只能说他们是一小群等待着下海的风度有些翩翩的企鹅而已,也只能说,咣当一声落锁之后的澡堂之门,隐隐地与当年德国集中营的大门有些儿相像:澡堂之内好象是一个自由世界而澡堂之外好象是死亡与酷刑的牢狱。大家口里高呼着乌拉一类的声音,群情激动如冲向冬宫的革命的俄罗斯工人阶级,这激动,甚至只有巴黎人民攻入巴士底狱的激动才勉强可以形容。我曾在电视上看到过消防队员的着装比赛,警笛一响,他们就要迅速地一件一件地穿上衣服,而且要穿好。要去救人教火教国家公民的财产,是要练就一身过硬的迅速着装的本领的,可是,在我们平静淡雅的学校的澡堂里,我却看到了另一种与此截然不同的比赛:脱衣比赛。大家一个比一个手忙脚乱地脱着自己的衣服:毛衣、衬衣、毛裤、线裤、裤头、袜子……似乎那些衣服上已经着了火,得赶快脱下来,得赶快向水里奔去,而让我每次都感到欣慰的是,这脱衣的冠军,每次都是我的同乡即学校办公室的干事小王。我真的为我们秦安人无处不在的麻利而高兴,我真愿意相信要是见到了落水的儿童,他们也会同样地勇敢利索。 一个人赤身冲进去了,两个人裸体冲进去了,三四个人即将赤身裸体地冲进去,七八个人正在脱最后一只袜子……这时候我只感到眼前一片白光闪闪,同时,也闻到了一阵阵的鞋臭、袜臭及狐臭。这些臭味和那些大白肉的光芒一起向我猛扑,使我感到世界一片灿烂温馨。 他们纷纷冲入了那个广场,那个圣殿。 圣殿就在一张灰色的厚重的布帘子之后。不揭起帘子,只能看见一双又一双赤脚和一根又一根小腿,而揭起帘子,我看到的,却是一幅仿做的古希腊人的出浴图。之所以说是仿做,是因为古希腊人一般都是又肥又胖的,而我们的老师们则远远不然,微薄的薪水,仅够他们维持身上必不可少的那些骨头、筋络、以及皮子。 学校的这个澡堂分为两室。一室大,一室小。如果男女同时而浴,则男入大室,女入小室;如果师生同时而浴,则师入大室,生入小室;如果只是教工们同时而浴,则普通教师入大室,较有地位的副科级以上的领导们入小室。当然这只是指一般的情况而言,也有身为普通教师却跻身上流社会的,也有身为领导却要来与群众打成一片、洗成一团的,因为古语云:人各有其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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