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赛 原创] 《楼板》 〇九号
2021-12-23抒情散文巴陵
楼板的重要与否,是我进城后感觉到的。此前我不大注意楼板的问题,顶多也就在睡不着时,看着楼板有那些纹路,想些的事,比如天女散花,比如白云出岫。进了城,我对楼板与人的关系有了切身体会。有楼没楼板这可不行,无论在乡村还是城市。可要是这楼板不好会怎……
楼板的重要与否,是我进城后感觉到的。此前我不大注意楼板的问题,顶多也就在睡不着时,看着楼板有那些纹路,想些的事,比如天女散花,比如白云出岫。进了城,我对楼板与人的关系有了切身体会。
有楼没楼板这可不行,无论在乡村还是城市。可要是这楼板不好会怎样呢?
那年,我好不容易从一个山村进了县城,住进了楼房,这当是值得高兴的事。不过,我住的是一楼,长年湿湿的,我总怀疑这种潮湿会传染人,比如风湿,比如阴郁的心情。潮湿就潮湿,反正也有房住。不过问题还不是这样简单,这是一栋五十年代起的办公楼改成的“平民窟”,也有人叫它“贫民窟”。平民窟也好,贫民窟也罢,问题是它漏风漏水断电养老鼠。漏风断电与楼板无涉,在此不表。 我刚调进这个大院的一个单位,又刚搬住进来,我的上司晚上来看我,我热情地摆糖倒茶,哪想忽然有水滴从楼上滴下来,正掉在小桌子上。虽然没见着掉进茶里,也确实没滴到其头上,但这是极其尴尬的和极恶心的,谁还敢吃这茶与糖,别说吃,就是没有吃也怕会有一整夜有一只苍蝇爬在她心里。这只苍蝇也就长久地爬在我的脑子里,让我每次见着她,觉得是我欠了她,像是我偷着把一只苍蝇放在了她的茶杯里,让她喝了下去。我心里很烦,却无法发泄,我很想与楼上又高又大的主子吵一架。可是当我找到她,看到同样感到烦闷的房间时,我便原谅了她。因为这怨不得楼上的主人,这栋楼无厕无厨,每家洗澡都在房间里进行,洗澡免不了要弄出些水到盆外,而这楼板是木的,自然拦不住稍多一点的水。也不能怪这楼板,它乃至整个楼房都早该退休了。我不知该怪谁。我常常仰望着楼板兴叹,在兴叹之余仔细看这楼板有没有缝或者不易觉察的洞。我终于放下一点心来,因为发现它是双层的,比较保险。 我之所以关心头顶的楼板有无洞,是缘于我所听到的一个故事。有一个高考几次均差几分的青年,失去了考取大中专学校的信心,回乡当民办教师。他们学校的房子是两层结构的木屋,他住楼上,楼下是一对新婚的夫妇。这很平常,本来没有多少故事。故事产生的原因是那楼板,那单层的木楼板不平常,它有一个洞,楼下的人不易觉察,楼上的当然极易发现。那青年发现了那个小洞,于是他睡得很晚,他掐着时间,伏在楼板上看楼下的现场直播。本来看了也就看了,不做声谁也不知道,可是他神秘地去跟别人绘声绘色地说,说完后还交代别人千万别说出去。事情往往是这样,越是交代别人千万别说出去的事,越传播得快。没教完两个月的书,他无法在这学校呆了,也无法再在这个乡做老师,“为人师表”这四个字击倒了他。他只得再去复习,所幸的是他高考上了。不知如今回忆起此事来,他心里是感谢那有洞的楼板呢,还是别的什么。 这不关我的事,关乎到我的事是我关顶的楼板不能有可以藏着一只眼睛的洞。当我仰面楼板的时候,我能不好好检查它有无隐蔽的洞吗? 房子无厨,大家只得在走廊上做饭。楼上倒也有共用的下水道,但是谁使用下水道都不能保证倒水时水不溅出水池。有水溅出水池,于木楼板来说,是一种致命伤,久而久之就腐朽。不幸的是水池正在我做饭的走廊上方,楼板腐朽以后,腐朽物和溅出的水总是直落下来,落到我的锅子里、菜板上。 双层的木楼板确保了我的私密生活不受到窥视,但也方便了老鼠拿它做天堂。老鼠只须在其某一层咬通一个洞,便可在夹层里打地道战。楼板夹层成了它们的天堂,楼里的人可遭了殃,偷点东西到夹层里倒也是小事,关键是晚上你要睡觉,它们却成群大闹天宫,整夜像雷滚过楼板上一样,叫你无法入睡。要打它们是打不着的,只能起来敲敲楼板以示警告,可是等你才上床,它们又再接再厉。因大家自己过生活都困难,没有多少可供老鼠偷盗,至多偶尔落下几粒米、几粒饭、半块糖,或者有时忘了收拾肥皂、塑料凉鞋,所以这里的老鼠都是些食量不大的米老鼠。大家对之不耐烦了,相约一齐放一次鼠药,大部分老鼠会相继死去,贫民窟里倒也要平静一大阵子。后来,与贫民窟相距不远的“官楼”拆迁,成群硕鼠,无处安身,一齐涌往贫民窟。由于鼠口大增,竞争激烈,它们便咬箱啃柜,甚至在棉衣里头做窠,繁衍后代。一时闹得贫民窟不得安宁。大伙又相约放鼠药。药死的是些米老鼠,硕鼠竟一只未死,那些残米做的诱饵好久都未见减少多少,而失落的肥肉竟有硕鼠争而食之,硕鼠并不怕人。皆十分惊奇:怎么连老鼠也有贵族呢?硕鼠来了,楼板夹层里的战争更是激烈,既有演习,又有弱肉强食。放药也对老鼠不起作用了,平民窟里的人一夜也不得安宁。 现在,我早已离开了平民窟,那平民窟也早已被拆除,那些楼板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去了,我把许多心思附加到了它们身上,它们也把许多给予或传递给了我。它们我头顶的和脚下的是坚硬的钢筋水泥楼板,它们把许多故事隔开,也把许多故事简单化了。很多时候我还会想起那些双层木楼板来。
那年,我好不容易从一个山村进了县城,住进了楼房,这当是值得高兴的事。不过,我住的是一楼,长年湿湿的,我总怀疑这种潮湿会传染人,比如风湿,比如阴郁的心情。潮湿就潮湿,反正也有房住。不过问题还不是这样简单,这是一栋五十年代起的办公楼改成的“平民窟”,也有人叫它“贫民窟”。平民窟也好,贫民窟也罢,问题是它漏风漏水断电养老鼠。漏风断电与楼板无涉,在此不表。 我刚调进这个大院的一个单位,又刚搬住进来,我的上司晚上来看我,我热情地摆糖倒茶,哪想忽然有水滴从楼上滴下来,正掉在小桌子上。虽然没见着掉进茶里,也确实没滴到其头上,但这是极其尴尬的和极恶心的,谁还敢吃这茶与糖,别说吃,就是没有吃也怕会有一整夜有一只苍蝇爬在她心里。这只苍蝇也就长久地爬在我的脑子里,让我每次见着她,觉得是我欠了她,像是我偷着把一只苍蝇放在了她的茶杯里,让她喝了下去。我心里很烦,却无法发泄,我很想与楼上又高又大的主子吵一架。可是当我找到她,看到同样感到烦闷的房间时,我便原谅了她。因为这怨不得楼上的主人,这栋楼无厕无厨,每家洗澡都在房间里进行,洗澡免不了要弄出些水到盆外,而这楼板是木的,自然拦不住稍多一点的水。也不能怪这楼板,它乃至整个楼房都早该退休了。我不知该怪谁。我常常仰望着楼板兴叹,在兴叹之余仔细看这楼板有没有缝或者不易觉察的洞。我终于放下一点心来,因为发现它是双层的,比较保险。 我之所以关心头顶的楼板有无洞,是缘于我所听到的一个故事。有一个高考几次均差几分的青年,失去了考取大中专学校的信心,回乡当民办教师。他们学校的房子是两层结构的木屋,他住楼上,楼下是一对新婚的夫妇。这很平常,本来没有多少故事。故事产生的原因是那楼板,那单层的木楼板不平常,它有一个洞,楼下的人不易觉察,楼上的当然极易发现。那青年发现了那个小洞,于是他睡得很晚,他掐着时间,伏在楼板上看楼下的现场直播。本来看了也就看了,不做声谁也不知道,可是他神秘地去跟别人绘声绘色地说,说完后还交代别人千万别说出去。事情往往是这样,越是交代别人千万别说出去的事,越传播得快。没教完两个月的书,他无法在这学校呆了,也无法再在这个乡做老师,“为人师表”这四个字击倒了他。他只得再去复习,所幸的是他高考上了。不知如今回忆起此事来,他心里是感谢那有洞的楼板呢,还是别的什么。 这不关我的事,关乎到我的事是我关顶的楼板不能有可以藏着一只眼睛的洞。当我仰面楼板的时候,我能不好好检查它有无隐蔽的洞吗? 房子无厨,大家只得在走廊上做饭。楼上倒也有共用的下水道,但是谁使用下水道都不能保证倒水时水不溅出水池。有水溅出水池,于木楼板来说,是一种致命伤,久而久之就腐朽。不幸的是水池正在我做饭的走廊上方,楼板腐朽以后,腐朽物和溅出的水总是直落下来,落到我的锅子里、菜板上。 双层的木楼板确保了我的私密生活不受到窥视,但也方便了老鼠拿它做天堂。老鼠只须在其某一层咬通一个洞,便可在夹层里打地道战。楼板夹层成了它们的天堂,楼里的人可遭了殃,偷点东西到夹层里倒也是小事,关键是晚上你要睡觉,它们却成群大闹天宫,整夜像雷滚过楼板上一样,叫你无法入睡。要打它们是打不着的,只能起来敲敲楼板以示警告,可是等你才上床,它们又再接再厉。因大家自己过生活都困难,没有多少可供老鼠偷盗,至多偶尔落下几粒米、几粒饭、半块糖,或者有时忘了收拾肥皂、塑料凉鞋,所以这里的老鼠都是些食量不大的米老鼠。大家对之不耐烦了,相约一齐放一次鼠药,大部分老鼠会相继死去,贫民窟里倒也要平静一大阵子。后来,与贫民窟相距不远的“官楼”拆迁,成群硕鼠,无处安身,一齐涌往贫民窟。由于鼠口大增,竞争激烈,它们便咬箱啃柜,甚至在棉衣里头做窠,繁衍后代。一时闹得贫民窟不得安宁。大伙又相约放鼠药。药死的是些米老鼠,硕鼠竟一只未死,那些残米做的诱饵好久都未见减少多少,而失落的肥肉竟有硕鼠争而食之,硕鼠并不怕人。皆十分惊奇:怎么连老鼠也有贵族呢?硕鼠来了,楼板夹层里的战争更是激烈,既有演习,又有弱肉强食。放药也对老鼠不起作用了,平民窟里的人一夜也不得安宁。 现在,我早已离开了平民窟,那平民窟也早已被拆除,那些楼板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去了,我把许多心思附加到了它们身上,它们也把许多给予或传递给了我。它们我头顶的和脚下的是坚硬的钢筋水泥楼板,它们把许多故事隔开,也把许多故事简单化了。很多时候我还会想起那些双层木楼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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