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又见竹夹在微笑

　　夜深人静时，再次从垃圾桶的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碰撞声音。我知道，又是那支竹夹，开始在拾破烂者的手中，欢快地扭动着自己的身躯。许多的价值，便在竹夹的运动里，从垃圾和夜色的掩埋中，被重新发掘出来。我还知道，这个时候，竹夹在微笑。 　　其实，这支竹夹一直都是给我一种精神的微笑印象。借着路灯看去，只要拾破烂的人手部一动作，竹夹身上的那抹金黄色，就会一闪一闪地发出亮光，飘逸般流淌，与我的目光热烈交织，然后微笑对视，内心深处顷刻就涌起难以趋于安静的情感。竹夹本身是很朴素的，简直就是令人不愿再看第二眼的那种平淡的朴素，以至于可以同其它的垃圾，等而视之。然而，只要是瞧瞧拾破烂的人，对着竹夹汩汩流溢而出的亲切眼光，以及手在竹夹身上习惯了的抚摸动作，就可以知道，这竹夹的来历与垃圾形成的惨景，是截然的不同。那个拾破烂的老人，为了更方便地拣拾破烂物，砍下一截竹子，然后将其一剖为二，再取其一，置于火苗的上方，一边烘烤，一边把竹片的两端相向合拢，继续烘烤定型，然后涂上一层清光漆。于是，竹夹就这样，象一个有力的箭头，带着金色的光泽和翔泳的样子，穿越时间的虚无，充满了希望的激情，笑兮兮呈现在他与我的面前。 　　通常情况下，竹夹在白昼的喧嚣里，并非如我揣摩的那般，似一条熟睡或是死去的鱼一样，保持着静止的姿势不变。无论是风和日丽、下雨落雪、抑或招致人们鄙视的眼光，竹夹都不屑一顾，继续将它在夜晚淋漓的行为表现，还有微笑，延续于白昼，并始终如一地承传着主人的旨意，剔尽附着在废纸，塑料物或者旧玻璃瓶上的污垢后，耐心地将其夹住，再轻轻放入拾破烂人背上背着的箩筐内，情形俨然如同母亲小心翼翼用手捧着降生不久的婴儿。也许，就是在我感到疲倦而眨动睫毛的每一次瞬间，便是竹夹重新开始的一次呼吸——竹夹始终都是清醒的。如果要说竹夹也有睡觉的时候，那么我以为，这一定是发生在，我们对它的存在漠视的时候，或者反之，竹夹对我们的浪费举动，在情感上因了惊讶，而表现出茫然失措，或是陷入沉思的时候。 　　许多的夹子，习惯于带着冷冰冰的表情，呆在静止的姿势里，即使倾情在它的身上，涂上一抹热烈的色彩，也不会醒来。自己一直是不喜欢使用这类夹子的，认为直接用手抓捏物品，没有冷冰冰的夹子隔在中间，感觉自然也就舒畅，而且最能够体现出阳刚与霸气的男人味道。大碗喝酒，并用手抓住大块的骨头撕啃的情形里，谁个不是这样的感觉呢？于是，对于在酒吧里看见服务生用情感硬硬的不锈钢夹子，夹住一块冰块放入果酒里的情景，顿时生出一种阴柔与做作的感觉。而且，由此还引发了些许的认识：因了所夹物品的不同，夹子被用不同的材料做成，有金的、铜的、钢的以及塑料的。这样一来，夹子的力度、表情、身份或是档次，即告明显。是的，面对市侩的目光注视，仿佛夹子自己也知道，意识的强暴及其残酷的分割，是无力抗拒的。人类情感的强力进入，早已使夹子的全身，浸透了一种自我认识的定势——不同身份的夹子，是应该待在不同地方的，就象钻石和玉佩，已经习惯于待在女明星的身上一样。并且，大凡越是身价显赫的夹子，也就越是不会轻易向我笑一下的，更不会主动为我献上一段艳舞。所以，许多档次颇高的夹子，就这样死去了——带着清高、冷莫和严肃的模样，凝固成了思想里的化石。唯有那个拾破烂人手里的竹夹，还在与老人如影随行，一道欢快地呼吸，并柔柔微笑。我以为，有所得，就必有所失。 　　不仅许多的夹子死去了，即使是没有死去的，大多也不清楚其下落了。本来，夹子的存在，是作为一个意识的位置而设置的。铆着许多星斗的夜空，与亿万年前的那个夜空相比较，没有什么差别。可是，包括竹夹在内的许多普通夹子的存在空间，现在却因了人的意趣和念想的差别，轻易地就消失了。只有拾破烂人手里的竹夹，顽强而又频繁地出现于满天星斗的眼光里。频繁，或者说是竹夹的兴衰，如果不武断的话，是可以据此来探索人的精神强弱的。诚然，自觉地保护竹夹的存在，应该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轻而一举。然而，当我清楚地看见，竹夹正在吃力地从垃圾里夹出一种可以再生利用的物品时，我就会为它的势单力薄而揪心。竹夹的微笑有些苦涩。显然，被派上这种用途的竹夹，是越来越少了，其存在的空间，也是越来越窄了。竹夹哭泣了。许多极富再生利用价值的物品，躺在垃圾堆里，哭泣了。我以为，它们都在为人们残酷地将它们原本应该是亲密接触的位置，挤占或挪用而伤心欲绝了。许多精彩的机会，也随之消失。如是，有的城市，质朴的气息缺失了，反之，世俗奢侈的气息却蔓延了。这一切，都与竹夹存在的空间，正在丧失而紧密相关吧。 　　在这个沉静空旷的夜晚，他手里的竹夹，再次真真切切地动了动身子，一刹那间，便在微笑中，完成了一次与可再生利用的废弃物亲密接触的姿势。在他的箩筐里，与竹夹亲密接触过的废弃物，正在各自的心里，一遍遍地酝酿，应该怎样把自己获得新生的喜悦，转告竹夹，还有它的主人。或许，竹夹也感觉到了箩筐中废弃物的期待，所以，当竹夹再次从垃圾的污垢里走出来的时候，才会怀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抖落身上的尘埃，急匆匆地奔扑在通往箩筐的途中。不仅如此，我还分明看见，竹夹此刻用双唇含住一块废弃物的表情里，又一次露出亲切的微笑，宛如幸福中的少女脸上，绽放着羞涩的花朵。自己是十分乐意瞧见，竹夹张嘴衔物的情形，当然，这不是因为它的表情象美女。竹夹每一次张开嘴巴微笑，就是一次化腐朽为神奇的过程。其它的夹子，基本上是没有这样的功能。 　　竹夹的模样，变成了一枚种子，被我用手紧紧捂住。种子惊喜了，在手里的温度呵护中，徐徐绽放出一缕鲜活的绿色，并且深入肺腑般的，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