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语 [原创]

　　读过《瓦尔登湖》一文，才知道什么是散文，什么是真正的心灵霁光之散文。我读此文不下十遍，总还有新的收获。 　　我有幸到过大金湖，虽有诸多相似之处，但金湖游人太盛，过于喧闹，已失去了作为纯粹自然风景的地位了，只能成为一件可沽可贩的商品。去过永安安砂湖的人，一定会留下难忘的印象，在这里，可以找到类似于瓦尔登湖的风景和心灵的震荡。安砂湖也许很多人会感到陌生，但提到安砂水库，本省人大概不会陌生。安砂湖就是安砂水库最精彩的片段，或者说是全部。安砂湖之美在于它的纯真、自然，远离尘嚣。湖水保持着一种纯自然的状态，没有人的因素干扰。这里远离闹市，在偏僻之山野，一道清溪被拦截贮藏，成为高峡平湖。走过百米多高的大坝，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负势竞上，互相轩邈。湖水缥碧，千尺见底，明处水光潋滟，呈碧绿色，宛如一块巨大的翡翠。静影沉璧，山石草木，尽映水中，阴处水色凝重，如深色缅玉，幽深无地，仅见水面的些微涟漪。许多树和天光云影被层层叠加在一起，成为一种类似于油画的效果。通过一条穿山而过的隧道，才能登临大坝，想见当时建造大坝的艰辛。登坝远瞰，群山逶迤，万壑临空而去，身后是千丈之高的湖面，水从导流渠和发电机泄流孔急速飞射而出，形成蔚为壮观的水头，如钱塘潮头，如壶口飞瀑。在初夏的多雨天气里，雨来的急，去得也急，万千雨水汇聚成浩浩汤汤的山洪，注入湖中，湖水平地里掀起波澜，宁静的氛围被搅碎，湖水不再如处子般文静，清澈不再。浑浊的山洪奔涌而下，夹杂着碎石泥土、树枝杂草、山上的陈木断树，甚至是连根拔起的大树。湖水变得浑浊不堪，湖面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杂物，雍塞不堪。雨后天晴，从溢洪口喷射出去的湖水，在大坝底上空形成壮观的彩虹。湖很快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当杂物被清除干净后，湖面又逐渐清澄下来。 　　沿湖的山洗过一般，树色新鲜，苍翠欲滴，悬崖绝巘，如洇绿染。石破空而出，高指苍穹，像仙人指天，又像巨椽大笔，在笔尖着一树，妙笔生花。树高万丈，形态万千，或形如伞盖，横空出世，或弯折虬曲，如游龙戏水，或笔直如柱，或伟颀或壮硕，或纤秀或丰神。这里的树品种多样，有的是名贵的树种如红豆杉、花梨、红柯、杜松、木荷、金丝楠木，还有金钱松，檫木、枞、栲、酸枝、仿枣木，还有宣纸原料的楮木。一些灌木和野藤类攀沿植物在这原始状态的森林中演出一幕绞杀与反绞杀的生存活剧。粗可合围的参天大树被它们给死死缠绕，手臂粗的藤紧紧勒住树杆，树体想顽强地挣脱，但谈何容易！树往天空努力地生长，藤也迅速地向上攀附，与树争夺空气与阳光，同时，通过无数的触须。刺入树体，吸取树的营养液，树被动且无奈地接受藤的纠缠和绞杀，但藤也无法从根本上置树于死地。就这样，给我们营造出这么精彩的画面。峭石上的孤松更让人感到美的极致，华南松和黄山松才有这样的风姿，可以想象它们这样沐风栉雨立于绝地数百年，多不容易啊！许多黄杨木生于石隙间，这种常见的灌木，具有超出想象的顽强生命力。在寸土未存的石隙间，如何汲取生存所需的营养？它又是如何从狭小的石缝里长出来的，又如何在光滑的石壁上立稳脚，并茁壮成长为一棵树！它与沙漠里的胡杨又是何等的相似！树是停滞的绿色，湖水则是流动的绿了，那绿的苔藓，绿的莎草、兰草、菖蒲、石蒜，绿的藤蔓、箬竹、石南、乌柘、薜荔，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绿草绿藤，像披离的绿衣，像从悬崖决下的绿色瀑布。还有一种罕见的珙桐，能开出像白鸽子一样的花，是冰川时代的孑遗植物，同时还有水杉。 　　站在水边，聆听山泉泻下的泠泠清唱，无弦而奏，幽谷流水，或轻快如花底的春莺，或滞凝坚涩如蚁行。春山是一曲古琴独奏曲，轻快宛转的是流水，浮动缓和的云雾，忽轻忽重的是空谷鸟鸣，载徐载疾的是风过树林的喧豗，激荡澎湃的是湖水的波涛，高低错落的是石上流瀑。低回曲折的是树底的清泉。石上树，树上藤，藤上花，花上露，所有的一切都因为湖而成为一个整体。石浸入水中，弱水中便添出许多硬度，石上生树，坚石也透出几许柔情，树上藤绕，伟岸中增加几多柔媚，藤上着花，细弱中透出些许红颜。树木是山之毫发，石乃山之筋骨，蔓草为衣袂，藤萝为飘带，花为佩饰，水为山魂魄，泉为音，风为语，湖为水汇，山为石宗。石上飞瀑，为水之巨响，涧底流泉，为山间私语。湖与山连成一片，难以分开。山连着树、树连着石、石浸湖中，天入水来，天光云影入水，与水重叠，与山重叠，与水中石重叠，影中有影，实中藏虚，阴阳相化相生，石在水中，阳潜阴中，天入水底，实纳虚涵。风鼓浪起，波荡浪生，浪激石响，作钟鼓鸣。这里的石岩多为石灰岩，表青灰色，蕴白理，为纯石之华，经水激荡侵蚀，成镂空状，姿态万千，如烂云堆，如玲珑塔，如怪兽奇禽。石中精奇古怪的，成为石之魂，可以雕琢成石砚，其声若磬，坚而不损笔毫，易发墨，这里古代出产石砚，为文人所青睐。好石需水浸濡，石至坚，水至柔，结合而成为好石。 　　湖分四季，各有风景。春季的湖是中年少妇，性情开朗，雨季漫长，但多淫雨霏霏，湖面被细密的雨脚所筛洒，轻涟微漪，鱼在水面上唼喋，水雾漫漫，晨昏莫辨，山笼罩在云雾中，忽隐忽现，如潜龙藏蛟，雾增形胜，树色浓淡，石崖或藏或露，如神仙境。特别是山上的树木，绿得醉人，那绿被雨所化开，溶于云山雾海，雾也成了绿的了，云也成了绿罗纱。那山溪边的绿竹，像绿的雾，雾蕴绕其间，竹色蒙胧，直教人疑是幻境。暮春时节，万树花发，千山竞秀，新叶红妍如花，轻染于万木间，树色新旧交叠，如浓墨重彩。空气湿润而清新，有一种树叶与泥土的芳香，还有那种潮湿的气息。湖水在这个时段，丰盈而富有变化，如少妇怀春，湖水特别地活泛，水中孕育着万种生灵。春乃生长的季节，春夏主生育，秋冬主刑杀，万物更替，生生灭灭，循环往复，永不停息。夏季的湖水因了多变的气候而显得喜怒无常，时而晴空万里，湖水静娴，时而风雨骤至，风急雨疾，狂风呼啸，掀起滔滔巨浪，湖水澎湃，湖中若蛟龙争斗，天昏地暗，雨雾惨惨，虽白昼犹如黑夜。风过山林，如万马疾驰，千军赶道，风扫落叶，如万千蛱蝶齐飞，风拂万林，啸声若雷，风卷波浪，荡激岩岸，飞溅起万千堆雪，虽胆巨如子龙，恐闻风失色，见浪心惊！待风骤雨霁，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水面重又波澜不惊，一些红蜻蜓在湖面上飞来飞去，阳光在湖水中揉碎，成为粼粼的万点金光。夏季的黄昏，是湖水最美的时段，落日余晖，染遍湖山，这时，若在湖边散步，可以有许多意外的心得，湖水微澜，沙鸥在水面上低回盘旋，翅羽掠过水面，扰乱一湖云光天色，残阳如血，染红了半道湖水。秋季的湖是处子，静影沉璧，水至清澈，几见湖底，水中游鱼历历可数，山影变化多姿，红叶染遍了的时候，岸边的芦苇长出美丽的羽花，秋风飒飒，红叶纷乱，叶声如私语，湖水细密的涟漪，似情人在密语。秋水明湛如佳人之眸，令人望之顿生怜惜之情，“回眸一笑百媚生”，我只能读懂湖的外表，无法深入其内心深处，就像无法接近一个静默的美女一样。许多时候，我在想，或许是经历太多悲欣交集的缘故，此时的湖变得静默不语，也是自然的，因为心灵之累，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湖水需要一些休息的时间。那些黄花与悬崖菊就成了另一种点燃心情的色彩。那种单调的明黄色调和带着淡淡紫色的悬崖菊，在渲染着这种淡淡的愁绪，一种淡淡的忧郁在风中弥漫。天空幽邃无垠，无法探及其深度，就像这湖一样，雁行天际，啼声清厉，秋总给人一种难以化解的愁绪。古人的许多悲秋之作，大多离不开以上的景物。
　
　　“四时忽其代序兮，万物纷以回薄。览花莳之时育兮，察盛衰之所托。感冬索而春敷兮，嗟夏茂而秋落。虽末士之荣悴兮，伊人情之美恶。善乎宋玉之言曰：”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寥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送将归“。夫送归怀慕徒之恋兮，远行有羁旅之愤。临川感流以叹逝兮，登山怀远而悼近。彼四戚之疚心兮，遭一涂而难忍。嗟秋日之可哀兮，谅无愁而不尽。”（潘岳《秋兴赋并序》）冬序潜藏，山林寥落，寒风呼啸之际，湖水在风中瑟瑟，没有太多的景物可以大写的，水沉浸于一种无奈的冷寂中，难觅鱼虾的踪迹，也没有鸟类光顾，但有一些野兽来湖边光顾，因为冬天山上水枯，为了饮水，它们只得来湖边。天上的游隼和鹞鹰在盘旋，找寻地面的猎物，特别是山麂或野兔，松鸡的叫声特别宏亮，几里外就能闻见。在湖边漫步，拾得遍地清霜，积叶如毯，松软异常，阳光从光裸的树隙漏下，斑斑点点，重重叠叠的光影给地面画上了许多难以理解的符号。树底下的长青草类如兰、菖蒲、石南，依然郁郁葱葱，给予另类的惊喜！在这里可以静静地思索，不受季节带来的干扰。冬季是平淡无为的季节，是道教倡导的守藏之季，守与藏正好给了湖以平静休息的时机，静静地等待春的来临。 　　安砂湖就是这样，让我在不同的季节，读懂不同的心灵，四季之湖，就是四季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