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像植物一样生活

　　产生这种想法，是在那年跑调动时。在时下的中国，我知道，想要调工作而不跑路，恐怕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调而不动。
　　　　　　　　　　　　　　　　　
　　我的调动，说起来很简单。市里一位颇有声望的先生，为我推荐了一个单位；那单位还算看得起我，立即向上面打了报告；现在供职的单位，也同意放行。万事俱备，照理说，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不过，中国的事情，特别是好事，很少能有没问题的。我的事，早一两年前就开始提说了，但一两年后依然没有结果。什么原因呢？据说，是上级主管部门认为条件不成熟，暂时不考虑。
　　　　　　　　　　　　　　　　　
　　旁人点拨我，啥子条件不成熟，得去跑路！
　　　　　　　　　　　　　　　　　
　　我当然也知道，得去跑路。虽则在我，是一百二十个不情愿。
　　　　　　　　　　　　　　　　　
　　拿了不多的东西（实在拿不出更多的了），准备了不少的好话，酝酿了诚恳的表情，又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陪着笑，涎着脸，一回回地去跑。但，从县里到市上跑了许多次，依然是没有结果。肯定的答复没有，明确的拒绝也没有，仍是说条件不成熟，暂时不予考虑。问什么时候考虑，答到时候再说。到什么时候，天知道。如此这般，问题的症结究竟在哪儿，我也不知道了。只是觉得累，很累。
　　　　　　　　　　　　　　　　　
　　最后一次，乘车从市里回来的途中（那可是几百里的长途呵），司机放起了磁带，碰巧是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听到“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那句时，想起自己这一趟趟“无用功”似的跑路，心里顿涌万千感慨。人生一世，总不免这样东奔西走，就像被谁追着赶着，又没了赖以立足的“根据地”一样，只得盲目地四处乱跑。想想，也真是够可悲可怜的了。据说，非洲草原上有一种羚羊，每天早晨睁开眼睛，就得一跃而起，为一天的生计，不停地奔波忙碌；若稍慢半拍，稍迟一步，就可能没有食物，甚至被别的动物（如狮子）当作食物──这，多像我们生存境况的写照啊。
　　　　　　　　　　　　　　　　　
　　望着车窗外山坡上那些一晃而过的植物，不禁羡慕起它们来了——你看它们，一旦降生在某个地方，就可以在那里立足，扎根，生长，“任尔东南西北风，咬定青山不放松”，就可以不顾外界的种种风云变幻，而只管一天天地发展壮大自己，只管一天天地让自己枝繁叶茂了——有一片自己的土地，可供自己吸取必需的养分，可供自己牢牢地站定脚跟，挺直精神，自由自在地呼吸，生息，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有没有这样一种生活，可供我们从容地安排呢？
　　　　　　　　　　　　　　　　　
　　回答竟是没有。因为，人不是植物，而是动物。是动物就要动。是动物，心里就不免种种世俗的欲念，双脚就禁不住要蠢蠢地动，要到处乱跑──虽然很多时候，跑的结果，还不如不跑，动的结果，也不如不动。譬如我，如果不跑不动，呆在原地，上课就教教书，下课后，写点儿自娱也娱人的小文章，换几文烟酒茶钱，也是满舒心的事。而到了市里，虽则可以发挥自己的专长，有集中的时间写些东西。但真去了，怕也难保事事都能顺心遂意。新到一地，首先得花很大精力，去适应新的环境，去搞好新的人际关系；又是繁华的市里，花花世界，更不免种种浮华诱惑，需要抵抗。甚至可能因此而再也写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一句话，倘真调动成功了，说不定将会得不偿失。
　　　　　　　　　　　　　　　　　
　　那么，不动行不行呢？不行。大家都说，你该动一动了，凭你的能力，凭你的资历，真的，早就该动一动了。又说，再不动的话，过了35岁，怕就是想动，也没啥机会了。词极殷殷，意极切切。这样说的次数多了，自己都觉得，若再不动，就真的不好意思了。可就为了这个“不好意思”啊，自己就得漫无目的地上蹿下跳，东奔西跑，直跑得满脸通红，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跑得自己也不愿意跑了，仍不能停止，想想，又有什么意思呢？
　　　　　　　　　　　　　　　　　
　　心里，也禁不住羡慕起作植物的幸福来了。只不知道，那些植物是否也会羡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