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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故园的那座石桥

2021-12-23叙事散文江湖一刀
远行异地的游子,似乎总在缅怀那最初的故园。这让他们在“人言落日是天涯,望尽天涯不见家”时,有可能从浩茫、空阔的岁月中,挽留住一些旧日的痕迹,并重返那些已然走远的美好时光。也并非都是梁园颓圯,已无家可归;或离乡背井,有家归未得。而是说,置身异……
  远行异地的游子,似乎总在缅怀那最初的故园。这让他们在“人言落日是天涯,望尽天涯不见家”时,有可能从浩茫、空阔的岁月中,挽留住一些旧日的痕迹,并重返那些已然走远的美好时光。   也并非都是梁园颓圯,已无家可归;或离乡背井,有家归未得。而是说,置身异乡时,那一切的一切,都格外能牵动、招惹游子那仿佛无休无尽的乡愁──浪迹天涯,却又魂牵梦萦地怀念着老家;冲决故园的羁绊后,却又见月伤怀地眷顾着故园曾经的种种。这实在是一种美丽的矛盾。就好比,一切远行者,最先总是与母亲含泪挥别,但“蓬山万里”,走得再远,也仍是“梦里依稀慈母泪”。   梦醒之后,销魂的回忆就开始了。从一点出发,向前,再向前,直到岁月深处,那乡野和田园之所在,那乡愁最初的根源。一只鸟,一棵树,一处河湾,半壁苍苔,一口古旧的井,三两间破败不堪的屋舍,都能勾惹起旧日的回忆,都能让他们在联翩的浮想中,感悟到故乡的真切实在。难怪余秋雨先生会说:“越是置身异乡,越会勾起浓浓的乡愁。乡愁越浓越不敢回去,越不敢回去,越愿意把自己和故乡连在一起。”   最初的故园,似乎总在某条河边。那河,或宽或狭,那水,或徐或急。无例外的,那河水,总是不舍昼夜地潺潺流着。就在故园与外界之间,划出了一条明显的限隔。因此,在回忆的中心,应当有一座桥,一座跨卧水面、连接两岸的斑驳的桥。还有,比桥更斑驳的丝缕印痕,那属于时间和历史的旧迹。它与水声风声连在一起,与来去匆匆的流年连在一起,与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连在一起,与那些缤纷的鸟声月影和雨雾霜雪,连在一起──就像时光水面上一艘永泊的老船,那座桥,沉静地横在河面上,横在夕阳残照的氛围里,横在空阔无际的岁月中;又恍若梦的影像,那座桥,在炊烟中若隐若现,摇曳生姿,在古旧的书里影影绰绰,横横斜斜,充满哀婉、忧伤的诗意。   桥这边是家园,桥那边是远方。桥永远是离别的所在,正如古诗里参差的长亭短亭。游子当年在这里,告别了亲人和乡土,从此漂泊流落,羁縻无定。怀念的时刻,这里当然也该是一处重要的驿站。温庭筠诗中,最凄美,最荡人心魄的,我以为,还是“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短短两句,就将那远游的萧瑟,凄迷的离情,苍凉的心绪,描摹得淋漓尽致,历历如在眼前。从此,寒凉的月光下,那铺敷微霜的板桥,就成了最易让思乡者伤情感怀的物什。特别是夕阳西下,面对着“古道西风瘦马”,恍然想起“小桥流水人家”时,心中,更不免迭生出“不知身在何处”的惆怅和痛楚。而思念的意绪,一旦踏上那离别时的老桥,也便恍若得了一个还乡的承诺。   ──这样说时,我仿佛已穿透时空的烟云,重返到丘陵深处的老家。淙淙流水声中,那一座古老的青石板桥,那桥上存留着的斑斑印迹,便从记忆中涉水而来,清晰地呈现于眼前。   桥建于何时,不曾细加考证。但看那斑驳的苍苔,看那石间罅隙里,斜生出的荒草和古树,就知道其历史之悠久。那过渡和连接,于后人的恩荫德泽,也自是无可否认的了——在相对闭塞、落后的生存环境中,一条通道的打开,往往可以豁然地改变许多。   桥却极普通,只十余米长,三四米宽,纯一色的长条青石勒砌而成,简洁,平整,光滑。作为饰物,一条呲牙裂嘴作吟啸状的长龙,横贯桥身,亦以青石雕琢而成;不仅形神兼备,那设计,尤为巧妙:龙昂首向下游,翘尾于上游,身子全然隐去了,却仍给人栩栩如生之感──特别是风起云涌,惊涛激荡时,那龙,便恍若要驮着石桥,驮着两岸青山,一村乡人,腾云驾雾而去。   桥下那道绕村而过的河,其实并不敞阔、急湍。冬春时节,如吟了牧羊曲儿的少女一般,恬静而温柔。“野渡无人‘桥’自横”,韦应物的诗略作篡改,用在此处,再恰切不过。清晨,荷锄的农人从桥上走向田野,黄昏,牛群和鹅鸭从桥上返回家园;他们的身影,在霞光或暮色里,一样的恬然自适,悠哉游哉。夏秋两季,山洪暴发,水激浪猛,浊流滔天,有时竟也如困兽一般,咆哮而来,腾跃出旷阔的河床,漫桥面而过。河本无名,跨卧河上的那桥,却叫“龙头”。久而久之,以桥名地,那依山傍水、散漫在青龙白虎间的几十户人家所组成的村落,也便被唤作了“龙头桥村”。   在川中丘陵,溪流密布,沟壑纵横,像这样的石桥,几乎随处可见。老家人夸赞某人古道热肠,仗义好侠,所举事例,多半是他常常“修桥补路”云云。而年长的人,教训狂妄的少年时,也总是说:“你娃狂啥?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娃狂啥?!”──这是极具威慑感和说服力的话。不信,看看他们的额头,那儿满勒着沧桑岁月的印痕呢,如那溪流沟壑一般,纵横密布。不消说,那一座座或长或短、或宽或狭的桥,也早被他们用脚步,丈量了不知几多回。   那桥头,还有一片树林。有槐,有柳,也有黄葛和桤木。或疏或密的枝叶,斜斜地伸展着,便点衬得那桥,越发地古朴,幽静了。冬日的早晨,有霜或雪落降下来,在桥面上,覆满厚厚的一层。霜雪上面,又常常有梅花形的狗迹,或“个”字形的雀鸟爪痕,斜斜地写着野趣。然后,春天来了,桃红李白各争艳,油菜花也遍地金黄。那桥上,往往会停集或翔舞着成群结队的蜜蜂,蝴蝶和蜻蜓。盛夏的黄昏,桥上戏耍的那些个顽童,不知谁一声呼哨,齐齐地“一猛子”扎进河里,许久才从远远的水里,大叫着冒出圆溜溜的头来。那嚣腾的叫喊和水声,便将暮晚时分高远的天空,摆荡成瑟瑟作响的清铃了。到夕阳沉下去,夜色漫上来,坐在桥头乘凉,听桥下水声,看头顶月亮,两岸的桤木和槐柳,衬着参差交错的房舍,朦朦胧胧,清清浅浅,很有些婉约词的韵味。   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这里度过的。或“敲针作钓”,或“中流击水”,那记忆,如不息流动的河水一般,纯然而美好。然后,我长大了,要上学了。每天更少不得要和小伙伴们,从桥上过好几次。蹦跳着前去,又雀跃着回来,桥上河里,像落叶似的,不知洒落过几多欢声笑语,几多喜乐悲愁。再然后,我要离开家园,到更为遥远的异地求学了。每次踏上这桥头,便不免意绪踌躇,胸怀里,也禁不住荡生出一缕千百年来所有“早行客”都曾有过的凄清、孤独之感。   特别是秋冬的早晨,夜凉露冷,凛冽砭骨。站在桥上,被霜风一吹,头脑顿时清醒,腿却禁不住发软;瑟缩地走在桥上,却仿佛踩在父母温暖、柔软的肩上,怎么也不忍迈开步去──现在想来,那桥,多像父母为我耸起的肩头啊,它托举着我,一步一步地,向着迢迢的道路,向着茫茫的前程。我终于由此走向了梦幻般的远方,走到了现在。而那石桥,那布满厚茧的肩膀,那生命最初的梦痕,却像那河面上的一圈圈涟漪,至今仍溢漾在我的脑海里,怎么也挥拂不去。   如今身居闹市,那石桥离我,已是很远很远。但它离故园,却很近很近。这些年来,我像无根的飘蓬,在命运的风里,起起落落。忙碌奔波中,见了许许多多桥,也过了许许多多桥。最不能忘怀的,依然是故乡那青石桥。我时常梦见自己,在那桥上行走,踯躅。每次回家或离家,也总喜欢在那桥上,独自徘徊。瞻前或顾后,漂泊或回归,一样让人有着某种伤恻,像温馨而痛切的人生感喟,莫名地颤响在血中──从故园出发,游子的路,四通八达。但我知道,无论走到哪里,我这无羁客,也仍是父母放飞的一只风筝,情感的线头,永远系结在那古旧的桥栏上。   那是我从故园走到现在的起点,也是我每次精神还乡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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