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住六楼

　　站在阳台上，望着对面薄雾涂抹着的山上出神，轻雾如纱缭绕在青山上，这是一种引人的意境。薄雾不让遮挡青山的色彩，那些墨绿似乎并不受影响地透出来。有风吹来，带着树叶刚刚呼出的气息，饱含清凉的味道。几只小鸟在空中飞来飞去，自由地嬉闹。这时我才体会到在六楼的好处：开阔，清闲，与自然相望。这在乡村算不了什么，甚至有点可怜，但在这个小城，太多的房子挤在房子中间，沉闷和逼仄不由分说的强加给人。我的六楼有一种难得的视野。 　　在这个县城，六楼算是高楼，因为超过六层得按规定装电梯，坐电梯在小县城是一种奢侈，需要节约了它，所以一般建房不超过六层。整个县城只有三栋房子超过六层，一座宾馆十二层，一座老贸易中心大楼八层，一座新商厦八层，它们都装有电梯。贸易中心大楼很大部分荒废了，电梯也死了。 　　在平常，五楼和六楼没有多少区别，无非是多走16级楼梯，所
以常常有陌生人敲错门，找五楼的敲开我的门，也肯定有找我的敲开五楼的门。除一楼门店外，二到六楼结构一样，三房两厅，使用面积76.8㎡。所不同的是人，因为人的不同，装修不同，挑选进去的家具不同，家具的摆放方法不同，里头的气息不同。如果我突然误入五楼，肯定从山野像误入城市的鸟，感到非常陌生、茫然失措。
　　早上起来，打开窗帘，光线立即挤满我的房间，把我房间的所有物件都涂亮许多，被子、床单、床、墙壁、衣柜，还有我。我把头伸到窗外，看看天气，试试气温，让窗外清新的风吹吹我。然后，我再穿齐衣服，开始一天的忙碌。我感到我的一天是从享受明亮和呼吸清新开始的，这很重要，让我有一种好心情。如果天气恶劣，光线暗淡，我一天都郁闷。 　　我喜欢明亮，不喜欢阴暗。在一个拉严窗帘、开着弱光的室内，我会感到压抑、沉闷、阴郁，让我想起监狱或者地窖。萨达姆在地窖里被抓住时垂头丧气的样子，叫我终生不忘，黑黑的脸，忧郁的眼睛，蓬乱的须发。一些邻居不知是节约电费，还是个人喜好，总是在夜里或者阴暗的天里呆在房间时，不开电灯，顶多只开电视，我极不习惯这样的环境，所以我不大喜欢去他们家。 　　晚上，我把灯光开得亮亮的，像白昼一样。我的屋子里明亮，让我的心情也开朗，像点着一盏明亮的灯。在这样的明亮里，我看书，或在电脑前写稿子、上网，或在沙发上躺下小憩。 　　以前，房子前后都无高楼，晚上睡觉我也不用拉上窗帘，反正没人看见我的任何隐私。那月光可以进来，或许就到了我梦里；那星星可以看见我，或许就会将一些话语送给梦中的我，让愚钝的我获得一些聪明。即使没有这些，我还是喜欢床前明月光和头顶星星亮。童年的时候，官舟寨的许多人在夏夜会聚到晒谷场乘凉，我数着星星，就在奶奶的怀里睡着了。要不，就是一个人睡在木屋里，整个官舟寨的灯光都熄了，鸡犬都眠，夜静静的，月光像一位仁厚寡言的长者从窗户透进温馨目光，让我总觉得黑夜里有长者在守护着我。我觉得这样的时光是极美妙的。 　　后来，前面的一完小也起了六层的教学楼，他们的六楼与我的房间只隔了十多米，没有办法，睡觉必须拉上窗帘，就算我不做无需隐蔽的事，也不愿把我的睡相让人看。我的睡相也许甜蜜，也许恐怖，也许丑陋，我没见过，但不管是哪个样子，我不愿轻易示之于人。从此，窗帘隔断了月光和星星，我也很少做梦。
　　与一所学校相邻是没有安静的清晨的。那些学乐器的学生，每天用拉拉杂杂的声音击碎我的晨睡。晨睡对于因爱读写而熬夜的人来说，是一杯蜂蜜。当我想享受这种甜蜜的时候，对面十多米远的嘈杂声音让我欲睡不能，可是我欲起又不甘。对于超过一定分贝的噪音是可以申诉的，而对于学子的晨练却不能，我只能一天又一天地忍受烦躁，将烦躁积累在心，煎熬着我的心。 　　我的房子与对面学校之间是一条狭窄的街道，街道是喧嚣的。我静心地欣赏莫扎特的时候，一辆重车抛出一串沉重、巨大的声响，把莫扎特淹没了，优美的莫扎特变成了水中微弱的呼救，当重车过去，莫扎特再不能很好地进入我的心里，我心里的水面不再平静。我倾心聆听中央十频道的百家讲座时，广告宣传车让刀郞像厉声忏悔一样嘶喊着《冲动的惩罚》，专家的讲座黯然失色。当我读着《粟裕传》时，一台拖拉机狂啸着奔过街道，大概因为它大多是在崎岖山路颠簸，到了这样平坦的水泥道路上格外兴奋格外放肆，叫得特别厉害，这厉害的叫把我从粟裕身边拉回来，很久都沉不下心。这些人为的声音，颠覆了许多东西，包括我的心情和心中升起的美感，使之久久难以恢复。 　　下半夜，我睡得很死的时候，突然醒来，听到了街上有人在卸货，呯呯啪啪。声音沉闷的是笨重的袋子被扔在地上，响亮的是金属落地。还有人的大声叫喊：“注意，注意！……”还有卷闸门咔啦咔啦哐的响。原来，门店是肆无忌惮地卸货把我吵醒了。我这一场刚刚来到甜睡，被这些巨大的声响粉碎，烦躁和愤恨填满我的大脑和心田，我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头就越来越痛。这样在半夜粉碎我的睡眠和让我头痛的事隔三差五地进行，我的失眠加重，我更加疲惫。
　　六楼确实是一个不太小的高度，对于我的父母来说。父母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身体并不太好。那时，电话还没进入我的官舟寨，父母进城没办法事先打电话给我。一天中午，母亲敲开我的门，在门口直喘气，像置了一座炉。我见到了门外有一担东西，菜，米，茶油，鸡。我赶紧叫母亲进屋擦汗、洗脸，然后把东西拿进屋来。母亲边洗脸边反复说：“实在是老了，来了这么多次，还走错了路，担着这些东西上了那边办公楼那个楼梯，等我走到六楼才发现走错了；实在是老了，担这点东西也，也成这个样子了。这楼也太高了。……老了，老了……” 　　我眼前就浮现出母亲挑着担子，弯腰登楼的样子。因为她要弓着背才能挑得起担子，所以不能够看清楚路，所以走错，让她付出双倍的辛苦。 　　我很过意不去，却不知对母亲说什么好，只觉得心里有一种罪过感，好像住到六楼是我的错，使母亲走错了路是我的错，我又无法弥补这种过错，心里产生重重的愧歉。 　　过了一阵子，我才说：“你为何不把东西放在楼下，叫我下去拿？你看把自己累成这样。” 　　“哎呀，我也不晓得你在不在屋里，反正我要上来，顺便就担了上来。” 　　“不要拿这么多东西来。太辛苦了。” 　　“这些是自家产的，吃着放心。” 　　我还能说什么呢？我心里有深深的感动和痛。
　　我们县城的房子都在窗户外装着防盗网，房间像鸟笼一样，人好像笼子里的鸟。我住进六楼后，没有装这样的东西，我心里彻底地厌恶着它，我不想做一只水泥森林的鸟。小偷的眼睛贼亮，看到了这个缝隙，在一个深夜袭击了我家。他们从楼用绳索把人吊下，让他从窗口进入我的屋子，盗走了我的照相机、影碟机、手机、手表、公文包和其他东西，价值7000来元，让并不富裕的我蒙受损失，更让我气愤，心里久久不能平静。虽然我报了案，但很久没有破出来，后来他们在别的地方翻了船，却出逃在外，五六年过去了，至今未有任何结果。在我的头脑里，这已经不是财产损失的问题了，对于财物丢失带给我的气，早已如风而逝，但对人的道德的沦丧的悲哀，对社会安定的忧虑，对公安无为的愤恨，像一些种子在我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一棵树，让我无法毁掉它。 　　有什么办法呢？我只得亡羊补牢，失盗后不久也在我家所有的窗户外装上防盗网，让我自己天天生活在铁网中，像一只没有自由的鸟。隔着这样的网，那山远了支离破碎了，那绿模糊了，吹来的风把铁透吹落，飘到阳台上、晾晒的衣服上和我身上，也扑进我的鼻孔。有一张蜘蛛网张在了我的心里，我望着远山叹息。
　　房子后面还没有高楼，风可以吹来，这总是好事。况且，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河，河风吹来，凉爽着我的夏季。风行高处，我的六楼很少没有风的日子，只要我把前后两边的窗户打开，风就穿堂而过。这风也是很守规矩的，冬天的北风只从前面吹来，我只需关上前面的窗户就没有北风袭击；夏天的风大多从后面吹来，偶尔也从前面进来，不过夏天两边的窗户都要打开，无所谓风从哪边来。夏天，不断有风吹过我的房子，整个室内清新、凉爽，让我的电风扇一年里的工作时间很少，只有盛夏的正午和没有一丝风的日子它才有事做。
　　午睡是我长期写材料养成的习惯，要想下午有较好的精神写材料，少不得午睡。冬天坐在电火箱里打盹，春秋两季躺到被子里小睡一阵子，这是很方便和舒适的。夏日的中午更方便，在客厅把竹凉席一摊，躺下就很是享受，风习习地吹过，力度适中，既能把身上的热气带走，又不至于让人着凉，没用多久就能入睡，或者还可以做个好梦。 （约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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