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命运
2021-12-23叙事散文杨献平
命运对面的南山,松树很多,四季郁苍。很多年前,有一个孤寡老妇人居住,她的房子就在松林的中央,周边是一大片空地。一人多高的茅草之间,偶尔有长满苔藓的黑色岩石露出来。房前和屋后分别有一块田地,春天种植玉米和土豆,秋天是谷子和高粱。左房侧有一个……
命运
对面的南山,松树很多,四季郁苍。很多年前,有一个孤寡老妇人居住,她的房子就在松林的中央,周边是一大片空地。一人多高的茅草之间,偶尔有长满苔藓的黑色岩石露出来。房前和屋后分别有一块田地,春天种植玉米和土豆,秋天是谷子和高粱。左房侧有一个小小的水井,清水之间,乱草浮在水面。她在,无论天气多旱,水井不干;她出门几天,水井干得就只剩下一把白土了。而当她迈进家门,就又是满满的一汪泉水。
那时候,村里一直有人去她的周边松林里锯木头、砍柴和采山楂。我也去了几次,中午干活累了,跟着父亲,到老妇人家喝水,吃干粮。老人大约60多岁,身体硬朗,鬓间的头发有些白了。她似乎一直就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在粗布衣服上穿针引线,屋外的阳光落在门前的石头台阶上,也落在她半个肩膀上。老妇人很热情,见到有人来,不管是谁,老远就站起来,招呼进屋。
老妇人总是穿着黑色的对襟上衣,脸膛黑黑的。等人走近,笑哈哈的,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看到这个人,心里总有点怪异的感觉。这样一个老妇人,独自住在深山野岭,和神鬼野兽混在一起,有时一年不出一趟门,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老人们说,这里狼和野猪很多,还有不少的妖精。有人亲眼看见,狼群在天擦黑时就四处走动了,妖精们在深夜唱歌、打架和争吵。不少的夜里,狼们猛撞她的木板门;还趴在木头的窗台上,用牙齿咬,用头撞。还有人说,这里的妖精经常在黑夜把人从睡梦中抬到院子里,或者房后的空地上。
有一次,我和父亲走到她家门前,她站在一边,让我们进屋坐坐。我跟在父亲后面,一进门,把阳光丢在外面。屋地中央放了一口已经漆好的红色棺材,大的一头对着左侧的土炕。喝水时,端着碗,却不想喝,一直觉得那碗里一定有着什么东西,一不小心,就会中毒的。她一直在一边看着,可能知道我的意思,就说,到树上摘些苹果和李子吃吧。我立马起身,走出来,爬到她房子左侧的苹果树上,摘了好几个青色的苹果。因为没熟,吃起来有点硬,味道也苦涩,就又爬到李子树上,装了两兜。回到院子,坐在树荫里,叫来父亲一起吃。
往回走的时候,我问父亲,这个老妇女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这里。父亲说,她的丈夫死的早,结婚不到两天,参加八路军。没多久,就在平汉前线牺牲了。她一直没有改嫁,守着这座房子,后来又收养了一个从河南逃荒来的男孩,还以丈夫的姓给他取了名字。长大以后,在距离这里20公里之外的和尚沟村盖了房子,娶了媳妇。因为母子两个闹不来,她就一个人又回到这里居住,多年不曾往来。
平时,站在村子里,孤寡老人和她的房子都隐在黑黑的松林里,连炊烟都看不到。每次往南山那边看,就会想起那个老人,想起她屋地上阴森森的红色棺材。没过两年,也就是我升到初一年级的那年,听说那个孤寡老人被村里干部送到了养老院。没过多久,又听说老人在养老院和另外一个老人搞对象,还两个人住在一起,按养老院工作人员的话说:这个孤寡老人不讲“精神文明”,还屡教不改,就通知村干部带上她的亲属去看看,要再胡来,就把她开除回来了。
没过几天,孤寡老人果真回来了,工作人员先把她送到养子家,养子和媳妇坚决不收留。根据本人意愿,又送回到她在深山松林的家。后来有人再去那里干活,还到她家去喝水。夏天摘苹果和李子吃,冬天到屋里烤火。有一次放学回来,问刚从那里回来的父亲,那口棺材还在不在?父亲说,在,不过挪了一个地方,放在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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