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罔

　　黄帝在赤水北岸游玩，而后攀登昆仑山巅南望。不久返回，却发现丢失了那颗随身携带的玄珠，心中懊恼不已。那颗珠子蕴藏着过去和未来的万种变化，蕴藏着时间和空间的一切秘密，它触动事物的微妙之弦，映射事物的产生消灭。它是世界坚硬而温润的核心，或者它本身乃是微缩的世界。它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因而它是沉默的，沉默得透出一种乌黑光亮的颜色。它被黄帝称为玄珠，反复摩挲在手中。因为拥有了它，黄帝才被我们称为第一个掌握着天地之道的大神呢。 　　魂不守舍的黄帝立刻派天神们寻找。智慧超群过人的知空手而归，明察秋毫之末的离朱空手而归，善于闻声辨音的吃诟空手而归，惯于捡拾遗物的攫剟空手而归。虽然丢失玄珠，玄珠的光芒却还没有在黄帝的心头完全散去。何不反其道而为之？黄帝于是派无视、无听、无搏，因而也是无知的象罔前去试试。不料漫不经心的象罔，却在赤水北岸的沙砾中找见玄珠。黄帝真是感到万分惊奇，我们也是这样。他刚从喜悦中转过神来，准备好好酬谢象罔，象罔早已不见了。 　　象是形，罔是无，先是取下事物的形象，而后又轻易地否定了。这个象罔，名字真有意思。无象之象，是为惚恍，它不就是那个有犹龙之誉的老子描绘的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徵，身上具有夷、希、徵三个特征的惚恍吗？面对这个难以感知的东西，老子觉得，自己不过是条蛇罢了，惚恍才是一条庞大得无从说起的龙呢。李树阵阵摇晃个不停，在幽昧的夜晚，老子被它从梦中惊醒。回忆起刚才惊骇的形象，老子颤抖地说它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不明不暗，倏忽一下，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惚恍就是象罔的另一个名字。围绕这个名字的，还有许许多多别的名字，现在让我把这些名字随手记下：恍惚、忽恍、忽怳、惚怳、怳惚、慌惚、沕望、芴芒……我忽然有种恐惧，文字本是用来缠绕世界的绳索之一，人们一时把握不住世界了，转而低头编织起手中的绳索来。于是那条绳索揉搓着，变幻着，最后，我们跌落进绳索而非世界的大网中了。光是分辨那些绳索，就累得我们精疲力竭。漫不经心的象罔，谁给你取下这么多的名字呢。 　　我们自以为聪明，却被象罔的名字弄得招架不住；而遇事惚恍的象罔，却一下子发现玄珠。他身上具有一种穿透物象、抵达世界本质即道的能力。惚恍其实也是一种飘忽不定的状态，正是在这种难以捉摸的状态中，出没着物，出没着象，因而也出没着道。象罔就是这种状态的身体力行者，惚恍成为他的另一个名字不足为奇。倒是两个截然相反的结论让我们迷惑：第一，那颗玄珠的主人应该是象罔，他知道玄珠的一切奥妙；第二，那颗玄珠的主人不应是象罔，他随时都有可能丢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