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欠缺

　　○散文
　　欠缺
　　沙封 　　我对母亲歉疚的感觉，多年前就有了。母亲去世27年了，那年我才14岁。送葬的那个天黑朦朦的早晨，母亲被抬着一路向江边的船上去，前往看好的坟地。姐姐们哭声是悲惨的，只有我自己清楚，自己在干嚎，也就是假哭，我并没有感到悲伤，没有感到母亲的彻底失去。黑夜作了我的伪装，让脸上没有眼泪的我蒙混过关了。成年后，这件事让我无时不在谴责自己，成了我精神上的软肋。我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一个在妈妈逝世时竟然不会悲伤的人，与这个世界是多么地格格不入啊。 　　在我三十四岁那年，又来了一个意外的突发事件。我的出租车在夜间被几个小青年劫持，他们用铁棍在我的右脑上猛击一下。昏迷了一个星期后，醒来的我发现，自己的右脑壳有一个拳头大的凹处，破碎的骨头被医生清除了。在随后躺在自家床上的时间里，我得以回顾自己三十多年的人生，突然有一种自己不再是“完整”的感觉：对于从妈妈肚子里降临到这个世界上的、原初的那个我来说，现在的我破损了，分量不够了。我怎么向妈妈解释呢，因为我把妈妈交给我的东西丢失了，把妈妈给我的东西丢失了，这是个多么不堪的孩子，就算你是不小心，也说明你没把妈妈放在心上。于是在我的手指触到右脑的凹处时，脸上常常有一丝忧郁的、歉疚的表情，流露出一份踌躇与紧张：有那么一天我见到妈妈时，如何交待呢。 　　因为长年艰苦的军旅生活，我的牙出过两次微小的事件。1985年在海边的一次执行任务中，爆破中飞起的石块击中我的嘴巴，打断了我的半颗牙齿。2001年因为板牙烂浊，去医院拔去了最里面的一颗牙。牙齿当然会有自然脱落的那一天，那是这些物品到了妈妈创造它们时所确定的使用年限。而我的牙齿是被自己用坏了的，医生说与我在西南某地驻扎时长期食饮含碱矿物质的水有关。在麻醉后，医生手拿铁锤和凿子，生生地从我的口腔里起出了一颗有拇指大小的带血牙根。在这几年的生活中，我的舌头接触到牙根后那空空的位置时，心里有不由自主地将它和右脑的凹处、丢失的半颗牙齿联系到一起，内心对妈妈的愧疚油然而生。 　　我的人生路还很长，可是，为什么会在这半途上，不小心将妈妈交给的、以伴我一生的东西丢失呢。那不是妈妈从路边捡拾的，也不是妈妈的手做出的一双鞋子袜子，那是妈妈的生命和血肉凝结而来的，你说，我能不愧疚吗。 　　而今，已经年过四十的我，能够平静地看待那一次少年事件了。首先，我知道，自己是个愚笨的人，在对母子亲情的感受上，我可能要比其他孩子要迟钝些，这是我做子女的欠缺。其次，在应付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时，我尚缺乏那种灵活的、游刃有余的应变能力，在人与人之间构成的等级上，我这样的人就居于下层，这注定了我无法侵占别人，只有被别人侵占，这是我做人的欠缺。 　　在今后的生活中，我将努力精心地照料自己，不受来自社会的、别人的伤害。我感受到了自我保护意识的增强，我想，这算是一个愚笨的孩子，对自己妈妈迟到的报答吧。（字数11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