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春祭——祖父墓前

　　沿着田间小路穿过麦地，立春之后的原野显得生机盎然。其实尚属冬天，只是这个冬天温暖而安详，树木静立于道路旁，没有绿叶，树枝还没有抽出芽来。四面来风徐徐轻拂，远处的村庄在炊烟中真实而缥缈。 　　是祖父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祖父去世时正是六月雨季，而今日，他的墓前却已是春意阑珊。 　　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惦记着要到祖父墓前来。晚间做梦，祖父还是生前的模样，很健朗。醒来自己就发呆，想往日点点滴滴。生活中少了一位朝夕相处的人，竟是如此的空落。二十余年积累起来的感情，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是真切而逼真的。 　　祖父去世时，我尚在城中上班，得知祖父生病住院，正准备翌日赶回探望，想不到平素身体健朗的祖父竟会遽然离去。那是六月燥热的天气，当我在夜间闻知讯音，已是浑身冰凉，一个人走在街上，昏黄的街灯与我相对无语，而我已分明感到天开始落雨，我的泪也如雨而下。 　　六月的雨总是来得突兀而不真实，如今想来，冒雨赶回家的情形恍如一梦。记得坐在出租车后座，落雨的清晨，灰蒙蒙的天，似乎永远都亮不起来，雨点扑打在车窗上，蜿蜒而下。而现在，再度站在这里，触手可及的是一抔黄土，哀伤的心情已转为平静，只能默默地蹲下来，在墓前燃起一把纸钱。 　　从外地回家过年的两个弟弟也来了，都与我站在这里，注视着尚是鲜土的坟冢。家乡的风俗，要到清明才来盘坟的。现在，祖父的坟紧挨着祖母的坟，祖母的坟上衰草凄凄，祖父坟头则躺着花圈，被雨水浸渍过的白纸花散乱坠落。纸钱燃了起来，冒出了浓浓的烟，湖风吹了过来，火苗忽忽地窜了起来，舔到了花圈上的纸花，发出细碎的声音。弟弟将带来的水果摆了上去，又放几支香烟，火苗又旺了许多，我们都注视着这火苗，谁也不言语一声。 　　墓地在一片高岗地带，向北望去，可以看见丛树掩映中的村庄了。这个唤作大程庄的村落，是祖父生前最后一站。这里，有我的祖宅，六月里我冒雨返家时，祖父便安卧于祖宅门厅内，接受晚辈的拜叩，他再也不能像往日那样，看见我回来，慈详地微笑，关怀着我的工作与生活了。院内是有一株石榴树的，在六月的雨雾中，石榴青枝绿叶，苍翠逼人，往年总是缀满了果实，而今年，却只有一只石榴，独自在风雨中摇曳。 　　祖父一辈子辛劳，从年轻时挑起家庭重担，风雨几十年，有了今天这样一个大家庭。他一生不曾富贵过，但他坚强的品格，使得他平凡而又高大，在家乡有口皆碑。他很疼爱我们，如同中国传统的老人们一样，并不流露于语言，而是体现在生活的点滴之中。他是对孙辈们寄予厚望的，一个个能走出农村的天地，到外面世界去闯荡。对于我能考入大学，毕业之后成为国家公务员，他曾有过极大的欣慰，勉励我努力于工作。到了晚年，一方面希望能常见到我们，一方面又敦促我们不必恋家，他并不在我们面前流露出晚年的孤寂感。在他去世之后，姑姑对我转述，祖父生前对她说过：我的孙子工作忙，再忙也应抽空回来，让我多看几眼也好啊。我听毕，不禁泪水潸潸了。 　　现在，我们都来到了他的面前，也许每年只有此时，才能到此向他拜叩。死生陌路，阴阳相隔，再也见不到他的慈容了。每年春节的祭祀很简单，到坟前燃些纸钱，寄托后辈的哀思。往年，多是天寒地冻的，踏着雪地吱吱有声，惟感万物苍茫，今年偏是如此丽日，晴和的天气让人淡若浮云，是痛定思痛的平静与无奈。想及自己工作与生活的芜杂，没赶上与祖父说上最后一句话，是自己真的没有片刻闲暇吗？工作几年来，竟一直居无定所。祖父年轻时走南闯北，年老之后已很少出门，他常关心我房子住上没有，希望我能有自己的房子，也可到城里小住几日。而我竟一直未能满足他的愿望。如今，在他去世半年之后，我终于住进了自己的房子，他却再也不能到他孙子这儿来了，每念及此，我的心中便充满了无限的悲哀。 　　毕竟是春日的气息了，湖风逐渐大了起来，也并没有寒意。看这里的村庄与大地，曾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心情也如同晴空一般悠远。我们终是要走了，离开祖父的墓地，春节小聚几日，便各奔工作岗位去。湖风吹拂下，纸灰如同黑蝴蝶飞舞，我们都跪拜下去，头颅叩下了沉沉的重响。在低头叩拜中，在纷乱的火光中，我再一次看见了祖父的的面容，往日一样的慈容。他离我们并不遥远，我们会再来看他的，他活在了我们长长的追思中，想必是不会孤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