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抒情散文

抒情散文

[原创] 长篇散文《肉体所承受的和不能承受的》

2021-12-23抒情散文官舟寨

1当我接着一个电话,走上六楼,立在我的房门前,喉咙里扯着炉,一阵咳嗽接一阵咳嗽,一层虚汗微微地泛出体表。电话无由地挂断。一阵寒风吹来,我一个寒颤。立在房门口前,我久久没有打开房门,我需要静立一下。此刻,我感到了我身体的虚弱。一种莫名的忧伤……
1   当我接着一个电话,走上六楼,立在我的房门前,喉咙里扯着炉,一阵咳嗽接一阵咳嗽,一层虚汗微微地泛出体表。电话无由地挂断。一阵寒风吹来,我一个寒颤。立在房门口前,我久久没有打开房门,我需要静立一下。此刻,我感到了我身体的虚弱。一种莫名的忧伤迅速淹没了我,我无力游到岸边,只觉得在渐渐下沉。   虽然我的身体一直瘦弱,也经常发病,但从未像这样明确地感到疲惫,并从中体会到身体的虚弱。从前,我总是一步跨二三级地登上六楼,常常是一种小跑,害得邻居们见到我上下楼梯就主动给我让路,我也当仁不让地勇往直前。   是不是人被击倒只是一瞬?比如急病,比如车祸,比如心灵的打击。虚弱像一道闪电,突然降到我的肉体,令我的肉体猝不及防,甚至不停地有一些颤栗。它袭击我的肉体时,图谋着摧垮我的精神,让我把绝望作为一剂毒药时时给自己服用。这是多么阴毒的伎俩。 2   母亲说,我一生下来就体质不好。一至三岁,我年年定期大病一场,每年快过春节了,都上呕下泻,生命的游丝好像就要停摆。1968年腊月二十几了,母亲捧着我,泪水流过不停。我已经三天不吃东西,奶喂不进,水也喂不进了。父亲铁青着脸,一声不响,心里一定是一阵一阵发紧。祖母在一旁不断用衣角抹眼泪。祖父把吸着的烟丢进了水沟,他可能忽然觉得自己深爱着的烟一点滋味也没有了。只有寒风或许因为精力过于旺盛,体力没有地方消耗,日夜地呼呼叫喊着奔驰,还不时撕破谁家的窗纸,它把我的寨子吹得寒气彻骨。   祖父三兄弟,都是药匠,祖父和伯祖父已经用尽了功夫:推拿、外用药、内服药、求神驱鬼,我仍然迷糊不醒。伯祖父叹了口气对我父亲说:“云浩,我没有法子了,你快去叫你叔爷来,他功夫硬些。”叔祖父在三十里外的林场里。父亲听了这话,像踩着了超级弹簧,一跳就冲出了门。因为他早已没了主意,这下仿佛得一位高人指点迷津,并被其神掌猛推入一个预定的轨道,如一颗卫星飞奔。二伯看了看天,发现天空阴着一场雨,赶紧扯了两把油伞追
了去。   听父亲说,他当时一点也不觉得人会疲倦,几乎是一口气跑到了林场,把叔祖父接了来,二伯紧追猛赶也只在他们返回的路上碰到了他们。父亲说,他跑下一下山弯时,见前面有几个妇女行走,便大喊:“大嫂,快闪开,我有急事!”几个妇女以为来了一个疯子,莫名其妙地看着我狂奔的父亲。然后,感到一道闪电抑或一阵风掠过身边。她们差点被撞翻。   叔祖父来了,望,问,诊,切。叔祖父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这时更是惜字如金。从他的沉默中,我的家人读到了极深的恐怖。在空气不断凝固时,叔祖父说:“云浩,快去你岳母娘家拿麝香来。”父亲又像一支箭一样射了出去。好在我外婆家只有二华里远,父亲飞腿就到。父亲在我外婆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妈,快拿那个,救,救你外孙!”外婆一楞,说:“么子?”“那个!”父亲十分紧张,张着嘴,想说很多,但半天才吐出这两个字。外婆也不再问,转身就进了房里,旋即拿出一粒羊屎样的东西。父亲也没再说什么,飞奔而归。   我终于没有死。我的肉体承受着这样的劫难。幼嫩的肉体啊,像一个刚刚萌发的小小的芽苞,就在一至三岁期间,连续遭受如此磨难。这也害得我的全家过春节不得安宁,有一年的年夜饭全家人没动一口,全家人的肚皮本是承受着饥饿的,却把饥饿给颠覆了。   在我幼小的生命里,有一种痛刺激着我的肌体,开始我能够哭,之后我连哭都哭不出来。这时,未知世事的我并没有什么欲望,却横加一个东西给我,我怎能承受?横加给我的东西,又无端衍生、复制,让我的家人也承受一种身心的煎熬。这种痛既是给肉体的,又是给精神的。 3   饥饿曾经是我肉体最大的敌人。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那时正是我的肉体生成和膨胀期,我需要大量的碳水化合物、维生素、矿物质,那时我家的粮食太少,我母亲再巧的手也做不出足够的食物让我们一家七口饥饿的无底洞可以有一点点满足。出生在这样的年代,不管你愿意修炼与否,都会让你“饿其肌肤,伤其筋骨,苦其心志”。   通常是这样:早餐稀饭,中餐红薯,晚餐干菜饭或红薯油茶。   那稀饭确实是稀,比淘米水粘乎,但比淘米水清亮,凑近去喝便映出影子。父亲说,这一碗稀饭一人喝都不够,还来一人抢着喝哈。一家人便苦笑。早餐就这稀饭,不像城里人还有饺子、馒头、饼之类,也没有菜和糖。因为缺粮,一家人吃完后,还用筷子把碗刮了一遍又遍,甚至用舌头去舔。我肚子胀鼓鼓的,不敢喊肚子痛,怕父母骂我“蠢宝”。背了书包去上学,不敢快走,怕肚子像吹得过大的气球一样炸开。等我在路上连撒几泡尿,肚皮便贴了脊背。坐在教室里,肚子咕噜声为老师讲课伴唱,远还未到吃午饭的时间,清口水便涌了出来。这时幻想着大块大块的肥肉,幻想着干鱼、腊肉、鸡鸭,幻想着满碗满碗的热干饭。老师的课不知讲到了什么地方,一句也听不见,只觉得一节课有一天那么长。   午学一放,就被一个巨大的力弹了一下似的,直飞家里。祖母早已把红薯蒸熟,我啃掉三四个红薯,用祖母的话说是“蹋住了饿喉”。中饭算是解决了。有的人家红薯没蒸熟,教室里老有人放屁,有时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弄得教室里臭烘烘的,同学们笑的笑、骂的骂。老师用教鞭把讲台一拍,大喝一声:“搞么子名堂!严肃点!”大家一时一本正经起来,那些拍起来的粉笔灰弥漫了半个教室,雾里的老师气得好久没说一句话。可是,有屁不放,确实不舒服的,常有人忍不住,所以就有几个同学老是被罚站。   晚餐不吃点扎实的,实在难熬。什么扎实呢?红薯?天天吃红薯早已反胃,以至我现在怎么也不吃红薯。自然不能餐餐吃红薯,就变换方式。人真是聪明,总会想办法。干菜饭难消化,这个东西扎实。这干菜是把大青菜用水煮熟、晒干,吃前用水泡胀、切细,加些大米一并用鼎罐煮好即成。要是米多菜少,在当时还是好吃的饭食。但米常常紧缺,越掺越少,米像些许碎花点缀在菜中,这样的干菜饭,实在难以下咽,几乎要塞喉。要么吃油茶。油茶本是侗苗美食,应该用油炸的大米、豆子和茶水等烹调。但那时这些东西都不多,哪里供得上天天消耗,便因陋就简,在热锅里放一点点油,抓把大米或苞谷放下去,盖上锅盖,不时揭盖炒一炒,待爆成花,放入水,再把切好的红薯块倒进、煮熟,即可食用。   这些食物实在没有油脂,再怎么多吃也是肌肠寡肚。在我长身体的时候,我的身体缺乏应有的物质支持,所以底子打得差,瘦弱成为我的重要特征和不可改变的缺陷;我的肠胃不堪此劫,肠胃病老早就缠上了我,擅自潜入我的身体,自作主张地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4   1983年的夏天,是我深深的痛。   也许用刀子切割我的肉体,我完全能够承受,会并不觉得那么痛。如果用一把软软的刀子细细地切我的心和神经,我会特别痛苦。   我是一个本份的农家子弟,从山里懵懵懂懂地进了县城读高中,并不知道自己有色盲,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学理科,因为常听我的父亲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结果,高考上线而体检不过关。老天在冥冥之中,预告设定了一个定时炸弹,在我的生命还只是一些细胞的时候,就把一个有问题的基因设置了进去。潜伏已久的色盲,这个过于有心计、过于有忍耐力的魔鬼,此时定时爆炸,威力无比,连最差的中专也不录取我。因为似乎铁定我能在高考中考取,自己寄托的希望大,父母也相信我能旗开得胜,老早就喂了一头大肥猪,准备按风俗习惯请客庆贺。许多上线的同学都陆陆续续到大中专院校风光去了,我仍然没有收到录取通知书。父亲带着我乘班车,跑到县一中一问,被告知因色盲而未被取录取。父亲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我的班主任说来复读。父子二人一言不发地搭车回了家。我感到了心的一阵阵疼痛。现在回想起来,我父亲肯定也是,因为他曾经高考上了清华录取线,被宗派势力“卡”了。他本来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认定他不能实现的愿望要让我来实现。可是父子的结果竟然一样,这是太深的悲哀。一个在旅途中被车子抛下的人,看着一辆辆车子在自己面前扬尘而去,必然陷入一种深深的无奈和悲痛。他的痛凝成沉默寡言。我觉得老天对不起我,我对不起父母和妹妹。我看见了烈日对父母的削与刺,看见了饥饿对父母的铰与割,看见了没钱时父母的头痛,看见了妹妹读完小学把泪水堵回去后主动替父母分担担子。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读书加剧的,如果我不读书,不会花费那么多钱,也就不会让他们这么辛苦甚至做出牺牲,反而还能为他们分得一部分责任。作为一个长子,我遭受打击的时候,我无意地将它转移给了我的家人。 5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受过伤的人大概太少了,我指的还只是肉体受到的伤害。我是肌体屡屡受伤的人。小伤当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大伤却刻骨铭心,也永远烙印在肉体上。   十二三岁时,我跟随祖母送胆小的表姐回家,回来时顺便砍些柴。柴还没砍到几根,一脚踩在油光的松毛上,重重地摔在地上,撞在一个尖剑样的树桩上,我感到右颊嘴角边一阵火辣。在我尖叫一声之时,祖母跑过来,说:“宝崽,你嘴巴角钻通一个洞了,恁大的口子,没有流血,白生生的,好吓人。”我被吓住了,嘴角边有个洞,那该多恐怖,后果该有多严重。不久,血还是流了出来。祖母采了一把草叶子,嚼烂,把伤口敷住。由于滑再上药、打针,更没有缝合,伤疤永久性地刻在了我的脸上,甚至我的表姐早已作古,我的伤疤却未消磨一点点。我本来长得丑,这块伤疤让我更难看。   不仅仅只是这样,这块伤疤影响了我的性格。本来我就有些内向,因为有了一块伤疤显目地在那里,我不敢抛头露面,在大庭广众常常一个人躲在一边,也不爱说话,因为一说话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别人一注意,我总觉得别人的眼光不是看我而是看我的伤疤,我分明感觉到那些目光在我的伤疤上聚焦,我的伤疤就会灼痛。这种痛比受伤时候更严重。   带着这块伤疤,我从教、从政。每接手一个新班,学生就会在课堂上盯着讲台上方我的伤疤,或者还有不少学生对伤疤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进行研究,展开想象。这种状态要等到他们过于熟悉、视伤疤不是伤疤之后。   领导让我在工作中做贡献的时候,是不以貌取人的,放手让我到了重要部门、重要岗位。但要让我当领导,这块伤疤以及伤疤所影响的形象,老在领导眼前晃动。有个领导说:他那个形象就代表着他执政成绩,能好吗?领导特别是握有生杀大权的领导,说的话就是法律,我一个小小的职员,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这是一块没有致我命却又时常致着我的命的伤疤。肉体承受了这一切,却让精神不得安宁。   算命先生曾对我母亲说:你儿子不破相,就要夭折。真的吗?我没有充分理由去驳倒这个论调,因为我已经破相,要是没有,就能够以我活到多少岁来反证。可是人又不可以重活一次。如果让我重活一次,我也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我。生命的问题就是这么让人只有一种选择,人不可以两次踏进同一条河,也不可能同时踏进两条河,甚至不可以踏进了一条河不算而改踏进另一条河。 6   生和死,常常只有一步之遥,甚至只隔着一层纸,一旦捅破便是两重天地。   除去幼时差点被病魔扼杀,我还有多次几乎死于灾祸。我还需要大人捧在手上的时候,祖母抱着我坐在木屋的楼梯头,一时瞌睡袭击了她,灾难趁机袭击了我,她双手一松,我便从二楼滚下一楼,所幸的是我没有死。我前些年做CT时,医生说的脖子肯定受过伤,那就是这一次的纪念了。幼时遭遇的灾难是十分狡猾坏蛋,因为幼小的我痛却不能说只能哭,它又不制造明伤,只制造暗伤,悄悄改变了我的身体结构,让我在痛苦中去适应这种霸道的改变,让过了三十多年才发现它的阴谋,就是发现了也无法恢复原貌。   教书时,与学生们上山摘杨梅。手抓的和脚踩的杨梅枝接连断裂,我从高高的杨梅树上摔下。我的大叫引发了学生们的尖叫,叫声还没停,我就到了地上。其间,我处在有感知和没感知之间。我没坐过降落伞,不知那种状况是不是与此相仿。等我楞了一会儿清醒过来,发现身体摔得很痛,浑身上下摸了摸倒没有摸到哪里受伤,便放心下来。可当我看到身旁那杆杆如箭的细竹密密麻麻地竖在那里时,我吓出了一身冷汗。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这样的偶然时时潜伏在生命的历程中,幸与不幸就是一瞬间的丝毫差别。   坐车被吓过三次。有两次,车子差点翻下深渊,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后怕。还有一次,车子下陡坡,刹车失灵,只得撞树,惯性让我的头把车子前窗玻璃撞破了。那个瞬间,我被撞晕了,等脑子有点清醒过来后,发现头上、脸上的血还在淌,脚下洒满鲜血。同事拦到一辆烂三轮,把我送到最近的医院。经检查没有内伤,只有额头和下巴有两处外伤。医生说:万幸,万幸。我也说:万幸,万幸!缝了几针,我带着贴在我头上的纱布回家了。此时已经是腊月二十六,快过年了,这样的纱布伴着我过了一个春节。当它们告别我的时候,我的头部隐隐约约留下了两处伤疤,它们是帮我疗伤的,这伤疤并不是它们罪过,可是为何这竟然像是他们无法销毁的罪证?无辜的纱布被我丢到垃圾桶,与那些痰和其他污物在一起,它们已经不污黄不堪,周边的洁白也难以让人感觉它曾经的洁白。我看了他们几眼后,跑到镜子前仔细察看我的伤痕。肇事的魔鬼早已逃逸,没有法律和执法者能够绳之以法,就是那受伤的汽车以及断掉的刹车油管,都已经修理得完好如初,叫人看不出它曾经受过伤。伤痕却清晰地铭刻在我的头部,让说实话的镜子时时告诉我它的存在,扯出我受伤的记忆。如果我是一个过于消极的人,那就会在它的暗示下,要去及时享乐。如果是那样,我会认为数度差点死亡,生命如此易逝,说不定那天就会死去,所以应当及时行乐。我没有这样,常常忽视它们的存在,它们有时像是我上辈子的事。不过他们既然已经烙入了我的肌体,我有时无法忽视它们的存在。 7   我的身体是一台破损的机器。   我做过太久的文字工作,业余又一直喜爱写点东西。所谓的文字工作,就是为人作嫁衣,写他人上台做的工作报告、署集体或他人名字的文章。所谓太久,就是十年,而且因为这文字工作是“额外”的,还分着一份“正份”,所以免不了义务加班加点。有一年不完全记录、统计了一下,共有250多天加班。把这个时间一算,就不只是十年,怕有十五年或二十年吧。办公室在地下层,阴暗:白天要开灯,潮湿:墙壁冒水。我成为一只以洞穴为巢的动物,可终究没有洞穴动物喜暗耐湿的习性,不多久就得了一串病:近视眼、颈椎病、风湿病、肠胃炎、神经衰弱。   这些病也不是洞穴动物,不仅在洞穴里折磨了我十年,在终于有一天我走出洞穴后还继续折磨我。这些附体的魔鬼也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怕会伴我到生命的尽头。   对于这些强加给我生命的东西,我要一一控诉:   近视并不是一个小问题。看演出,看影视节目,必须借助眼镜,否则于我没有意义。不过,这倒还真只是小事,毕竟有些东西看与不看好像并无区别。不是小事的是稍远就看不清人,看得清与看不清人,是个大问题,比看得见与看不见黄金重要。它给我构成了一个二难命题:主动打招呼会老是叫错人,叫错人不只说明记性差,是重不重视人家的问题;怕叫错人则不主动打招呼,如此一来在社会交际中常常处于被动位置。如果是遇上长幼卑尊、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这种被动就成为一种致命伤。有些事又无法解释,更不能把“近视”二字刻到额头上或写到名片上,要是刻写上去,那恐怕要被认作疯子的。我又不愿意戴眼镜,不想把更多的物体作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据说,颈椎病是一种严重的病,它常常制造昏厥、麻木、瘫痪这类事端。由于长期伏案,我的颈椎有严重的骨质增生,它让我常常有失枕的感觉,脖子僵硬、疼痛,肩部闷痛,常常希望有人敲击疼痛点,现在我不时叫我女儿用最大的力气拳击我的肩部。最可气的是它明显对我长期伏案进行报复,想必是因为右手握笔的缘故,右侧遭受的痛苦更严重,脖子右侧、右肩、右手不时刺痛加闷痛,特别是右肩时常痛得想要用刀子去刺。我还真动了刀。膏药贴到发痒,药物热敷到皮肤溃烂,牵引至自己不耐烦,扎银针所到医生说暂告一个段落,服药服到恶心,这一切手段都只能缓解,疼痛只像在严打时收敛一下的不法分子。我便寻求能不能动手术,切除多余的骨头。医生说,颈椎上做手术很危险,因为神经过于密集,像铜芯电线里的铜丝。我当然不敢用任何一根去冒险,伤了任何一根神经会造成我躯体的某一部分控制失灵。后来,请一个医生用小针刀对脖子和肩部疼痛点的钙化韧带进行了斩切,让疼痛停止了一个阶段。可是,后来又是老样子,可能又有新的韧带钙化吧。我也不再去做小针刀,一个人不能老是用刀去斩切,况且这又不能根本解决问题。于是,这样的疼痛日夜伴随着我。   风湿是一种天气预报,只要天气变化,它就让我的关节痛。风湿痛是一种骨子里头的痛,痛得你难受得骂娘,你却找奈何不了它,它藏在骨头里。捶击,贴风湿膏,吃驱风药,热敷,这些方法都是隔靴搔痒。如果它在肌肤里,形成伤口,我可以撒上药;形成肉瘤,我可以割掉它。它是一个最不懂事最调皮的孩子,天气阴冷着、闷热着、潮湿着,或者转冷、转热、转阴、转晴,它在我的各个关节里放着毒药,毒害着我的骨头、肌肉、神经和精神;等天气好了,就是爽朗地晴透了,它就不知在我躯体的什么地方睡觉,我的身体里仿佛根本没有它的存在。一年365日,除了它喜爱的时间,还剩下几天呢?它长年折腾我,又让我一筹莫展。对于这样无法对付的敌人,我不想管它了,让我的身体去承受吧。   肠胃似乎与我的文字无关,但我像一个至高无上的皇帝,任何时候都以不可商量的口气说,它就是我长期静坐写些没用的文字的后果。十年的静坐,我的肠胃蠕动性很差,所以消化不良,形成了肠胃病。肠胃病是一种顽疾,大概由于一边要为消化一日三餐紧张工作,一边要与炎症作斗争,它实在没有足够的精力去疗伤,可是又万不能停下几天不吃东西,这实在是无法解决的矛盾。中药,西药,草药,辅以电疗、艾熏、摩肚,却又并无效果,这是积重难返。在社会中,肠胃的问题既是内伤又是外伤。社会交际离不开吃喝,离不开酒,这不是我的误断,是社会形成的风气。酒杯一端,办事放心;桌上一喝,事有着落。可是,我沾不得酒,也不能吃香喝辣、山吃海喝,否则对肠胃会对施以重负进行报复:胃痛、肚痛、腹泻,连续发泄好几天。这倒是个人小事,顶多多受些苦、少活几岁。但不能吃喝,就不能陪好领导、广交朋友。这是不开放、不活套、不尊重领导和没有胆识、豪气的表现,断不能委以重任。有道是:能喝一斤喝八两,这样的干部欠培养;能喝八两喝半斤,这样的干部不放心;能喝白酒喝啤酒,这样的干部要调走;能喝啤酒喝饮料,这样的干部不能要。该死的肠胃是我的硬伤,像一个恶魔一样,不断击碎我的美梦,夺走我的好事。既然我的肉体决定了只能吃清淡的东西,过清闲的生活,我无法去抗拒它,那么我有什么必要去想那些美梦呢?我便躲进小楼成一统,不去灯红酒绿地方搞业余活动。   在一个人很想睡很需要睡的时候,偏睡不着,这是什么滋味?我时常遭受着这样的痛苦。数数,1、2、3、4、5……500,还是睡不了。心理暗示,睡,睡,睡,睡睡睡睡睡……不知说了几百个“睡”,也睡不着。人变得更加烦躁,时常发些无名火。当一个人一秒一秒地数着长夜的时候,夜被越数越长,长得让人担心是不是长夜会这样伴此一生,头就重得像一座山。侧卧,仰卧,俯卧,弯着腿睡,伸直腿睡,怎么也睡不了,浑身的骨头睡痛了也还是睡不着,经历过的,没有经历过的,过去的,未来的,许多事涌进大脑,争夺在我眼前展现自己的位置。当我终于被失眠折腾而累得要睡了的时候,该起床了,还要上班呀。我的上班也被失眠所伤害,包括效率、精神状态。   这些病魔虽然各是一支武装力量,但像多国部队的联合作战,合谋着我,让我瘦弱、疼痛、疲倦、无奈、失望。我不得不经常吃药:西药、中药、草药,片剂、汤剂、胶囊,苦的、甜的、涩的,然后就是静脉注射、滴注,这些原本与我肉体无关的东西,被注入我的肉体,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有时,我想,如果把我的肉体弄去煎熬,是不是能熬出一锅药物来?如果是,那是经常吃药、打针而日积月累起来的。我的颈椎病、风湿病、肠胃炎、失眠会不会熬成汤或膏呢?这是我所不能判断和解释得了的。   不管我的肉体愿不愿意,这些东西已经成为了我的肉体的一部分;不管我的精神愿不愿意,这些东西进入了我的精神领域,参与了我的精神活动。它们会伴我终身,与我共存亡。   (全文约8200字)   2005.1.26-3.3 Email:yhanli@126.com
小灵通0745-6651108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