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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一棵老树的故事

2021-12-23叙事散文王坚平
那天,爱摄影的天亮和雨林拍了棵树,回来炫耀。我说没啥特别,乡间的古树多得是,不算稀奇。两人让我猜它的树种,我一瞅它那苍迈的样子,说老槐无疑!两人一番嗤笑,道是野酸枣!我摇摇头,一百个不信。在我老家,野酸枣满山遍坡,春暖时节,风吹醒了嫩芽,站……
  那天,爱摄影的天亮和雨林拍了棵树,回来炫耀。我说没啥特别,乡间的古树多得是,不算稀奇。两人让我猜它的树种,我一瞅它那苍迈的样子,说老槐无疑!两人一番嗤笑,道是野酸枣!我摇摇头,一百个不信。   在我老家,野酸枣满山遍坡,春暖时节,风吹醒了嫩芽,站在村头眺望,一片一片的荆棘丛里如敷了层绿雪,不几日,米粒大的叶儿就泛着翠光,随枝头撒欢摇曳了。忽一日,葱茏里盛开了洁白的小花,田野中、村子上,清香缕缕,沁人心脾。秋后,树上的叶子枯黄了,一颗颗玲珑的小枣如埋在沙砾里的红宝石,经风一吹,显出耀眼的形色,在湛蓝的天幕和青黛的山影下,似一片燃烧的云霞。人们摘下一颗,没等品尝,嘴里便生满了酸水。可我从没见过大棵的野酸枣树,少小离家,每次回乡,那些记忆里的野酸枣还像童年时一样,是不见长的。   翌日,我带着疑惑,来到平度西南一个古老的村落。我慢慢走近它的时候,先看到的是满眼的沧桑,它像一位先祖,魔幻般地屹立在一家农舍边,几条大象腿似的根盘扎在一座古坟上,让你心头更陡添几分神秘与敬畏。它树桩粗硕有两庹有余,壮若黑塔,树皮糙似龙鳞,酷似一尊活着的化石。约仗高处,树身呈倒人字状分叉,几根子枝如摆脱了羁绊,直冲云霄,当中衍生出若干繁杈缛桠,纵横交错,在半空撑起天伞般的树冠,直径足有三十米长,遮云蔽日。当嗅到那熟悉的香味时,我眼润了。哦,野酸枣!   村里有位叫郭三的长者说,这树植于明朝洪武年间,少说也有六百岁了。对此,我无法考证。望着它满身的疤痕,我感兴趣的是匿藏在它岁月里的一些故事。   据说半个多世纪前,河对岸有座炮楼,鬼子每次到村里抢掠,都见人畜皆空,粮物全无,大为疑惑。有次,鬼子使了夜袭的毒招,一队兵马偷偷摸进村子,破门入室,仍一无所获,只在墙角抓到一个醉汉。鬼子把刺刀架在醉汉的脖上说,今晚找不出头牛来,就把你煮了。醉汉吓醒了酒,腿哆嗦着像筛糠,尿湿了裤兜子。鬼子欺他无能,又冲他要酒要女人。醉汉嘴磕巴了,说这丢祖宗脸的事,没大洋……鬼子找来几块光洋,丢在他的脚下,醉汉一块块拾了,揣进怀里,带鬼子去寻人搜物。醉汉走在前头,绕村转着圈子,眼见天将微熹,只觉脖上刀刃冰凉,猛喊了声有了。一队人马一惊,却见醉汉狸猫一般,嗖地攀上野酸枣树,回头骂了句小日本,回家吃你娘做的吧!等一阵枪声响过,醉汉早顺着树枝跳到了大墙外,神无踪影了。鬼子朝古树上一瞧,忽见枝间挂一红灯笼,豁然明白,原来这是棵鬼树,村里人看到了信号,自然早躲了。鬼子恼怒了,用草秸垛在古树边,将火把扔了上去。烈火熊熊,瞬间燃着了树冠,把整个村落都映红了,叭嘎叭嘎的响声,老远都能听到。躲在山里的人都说老树完了!突然,天降一阵飕飕的凉风,空中瞬间聚起一股黑云,似怒潮奔涌,直冲村落而去。肆虐的火魔被降伏了,古树边在雨水里腾起一袅烟尘,消散了。听说那军曹一头栽在地上,半身不遂,让人抬走了。不久,炮楼里的鬼子先后得病,神秘地成了死鬼。   野酸枣躲过一劫,翌年又抽出了新芽。村里人说,野酸枣是神树,谁动了它就会遭殃。   多少年后,偏有不信邪的人,要毁掉古树。   那人是在村里蹲点的老柳。有天,老柳去学校,见学生们都趴在泥桌上读书,有的土墼断了,连个放书的地方都没有。老柳叫来支书说,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坟上的那棵老酸枣,结得果子也不能充饥,杀了它,学生就有木桌子了。支书嗫嚅道使不得,它有灵气哩。老柳一翻白眼说,村里的祖坟都挖得,还怕根枯木头?几个小伙子爬上树头,先要劈掉它的繁枝,再伐树杆。郭三赶来了,红着脸骑到树桠上,对后生们喊,你们先把我砍了。支书赶来,郭三骂,你忘本啊!当年,你醉成那样儿,不是仰仗这棵树逃生,脖子早长在鬼头上了,你比日本人还狠哩。老柳来劝,郭三说,你问问村里人,这棵树有灵性不?谁家的孩子没爬上这棵树玩过?谁家的孩子没从这树上摔下过?可谁家的孩子损过一根汗毛?树下聚满了人,纷纷说,神树怎会伤了孩子?有人站出来证明,那天呱唧在树上失足,一头摔到下面的石块上,大人都说完了完了,谁知呱唧一个旋子起来,连个喷嚏都没打,捡起撒在地上的酸枣就往嘴里填。郭三让大家不要嚷,朝老柳大声问,你就忍心下黑手?老柳说,我不跟你罗罗,你这人没个觉悟。郭三从树上跳下来,骂狗才没觉悟,你睁开眼看着,我把家里六块板的寿棺献了,给孩子做桌子。等我死了,裹草埋进土里就成!   郭三成了这棵树的恩人,如今,常喝了酒坐在树下,说那些老掉牙的往事。村里的后生都烦他,因为老树早成了爱情树,郭三在这里就显得有些碍眼。   夏夜里,野酸枣树枝繁叶茂,能渗出丝丝凉气,又很能藏人,那横七竖八的枝桠能坐能躺,就引来了村里不少情爱中的男女,像鸟一样栖在上头卿卿我我。有晚天好,先攀上枝头的大双和小妮正在亲热,就听下面窸窣有声,又一小伙爬上来,伸手拉上一个姑娘,走独木桥似地去了另端的枝头,咯咯笑着,吓得大双和小妮不敢吭声。须臾,那边嬉笑声没了,树下又有了人影。刚上来的人叫强子,闺女叫二嫚,是两个不守规矩的疯人,爬上树来没立稳就要动真。强子慌乱着,手就抓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嘴里还对二嫚嚷,你怎么三条腿?大双实在忍不住了,嚎了声板凳才三条腿呢,那是俺的!话一出口,树上的人轰然一阵畅笑,纷纷掉到地上,果真都毫发无伤,可失尽了面子。后来,郭三到处嚷道,好家伙,树上呼噜呼噜像下饺子,下大闺女哩!后来,他又捻着嘴角的一撮红胡子,戏说二嫚的儿子是属鸟的。二嫚骂郭三老不正经,偷着看不花钱的电影。倒是二嫚的儿子常光腚爬到老树上,呆在上头不愿下来,说那里有自己的窝。   听过村里人一箩筐关于古树的故事。我心里倏忽冒出一个念头,野酸枣不是名贵树种,又没有唬人名头,几百个春夏秋冬里,从一株孱弱的小苗,长成参天大树,不知历经多少雷劈火烧,人毁刀剐,硬是这么默默地生存了下来,把平凡活成了传奇,本身就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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