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白颜色

白颜色 叶梓
　　对白颜色的认识，是从雪开始的。 　　一个已经记不清的早晨，大概是我五六岁的时候，当我从热热的土炕上下来，推开小屋的门出去撒尿，我一下子惊呆了。整个院子里是厚厚的雪，屋顶上也满是雪，再往远处一看，我的小村庄，像一个怕冷的小孩子，被雪紧紧地裹着，几乎连一点气也不透。我和同伴们搅腾得极为热闹的小村子，一下子没有了一点声音，如一个怕生和害羞的孩子。 　　我从来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不，是雪的白。就是这一次，我猛然间感到雪是温暖的，那茫茫一片的白颜色是温暖的。我也觉着，这种白颜色是美好的，像邻居家的姑娘——我们做游戏时给我当小媳妇的小花姑娘穿上了一件城里亲戚送来的白裙子，那种朴素、宁静和雅洁，深深地打动了我。 　　但我不解雪的来意，它来到我们人间，是寻找什么还是一趟无目的的远行？就跑去问妈妈，妈妈的脸上早就挂满了笑容：再大一些，你会在学校里知道的。我还是不懂，就穷追不舍。母亲就给我顺口念了一句：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原来，雪给了我温暖，给了我爱吃的白面馒头。我就越发爱这种颜色了。于是，我在内心小小的激动中凝视着这种美好的场景。这小小的冲动，当我现在回想起来，它本身应该是一首诗，一首与雪有关的诗，也是一首与白颜色有关的诗，更是一首与冬天有关的诗。 　　母亲在暖暖的土炕上一针一针地做着针线活。她是趁这农闲时给我们姐弟三人做来年的布鞋。孩子多，年龄又小，穿起布鞋是很费的，一两个月就得一双。母亲这样唠叨着，也不时地哼几句我很少听到的歌谣：
　　　　　　燕子飞过屋檐
　　　　　　儿子跑到房前
　　　　　　谁说春天没来
　　　　　　谁说麦苗不肥
　　母亲的声音竟然如此地美！这在我的意料之外，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她唱歌。从母亲动听悦耳的歌声里，所传达出的，只是一个农家妇女对生活小小的祈求：麦苗肥了，儿子长大了。而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一声不响，坐在屋檐下，喝着他的罐罐茶。他的头顶，就是挂在屋确檐下黄得有些发旧的玉米棒子，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那种黄，和院子里、屋顶上、更远处的白构成了构成了鲜明的对比，形成了一种和谐的、只有农家院落独有的美。
　　我发现，雪给我们一家子带来了宁静的生活，谁的心里都很平静，谁的心里都好像被幸福塞得满满的。其实，这一切都来自于这么一场雪，说到底，来自于这样一种白颜色。白，竟然具有如此巨大的力量，像一双母亲的手，带走了人间的寒冷、失望和恐惧，给西北大地上一家贫苦人带来了未曾有过的安静、温暖、以及一次可能的丰收。 　　多年之后，我一直能清晰地想起那一场雪。而现在的大地上似乎很少落下雪了，雪的稀罕，让我离这种白颜色更远了，以至让我更加怀念多年前的那一场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