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新塘往事(六)

　　新塘的船就像它的房子一样多。因为在新塘这样的水乡，坐船是出行的一种重要交通方式。新塘的船多为木船，分为货运船和客运船两种，货运船无篷，宽敞深帮，便以载货，客运船就相对小巧一些，且多带着篷。这篷有单截的，就是两头见光的，篷在船中间，有双篷的，只有头尾甲板是露出来的，还有一种是楼船，就像画舫一样，多是大户人家的私船。篷是用明竹的篾青编成的，中间夹着一层棕皮作为防雨层，里面有用纸裱褙的，有用塑料膜隔断的，总之，外边一律髹上一层黑褐色的桐油漆，船的头尾的帮沿还钉有生牛皮，防止驳靠码头时的碰撞损伤。我所见的船多是私家用的船，多为篷船，属多用途，比如老七家的那条船。 　　老七是我家左邻，靠捕鱼为生。老七有两样宝贝，一是酒葫芦二是那十只鸬鹚。他的船就属于最小型的那种了，只有三尺来宽，十余尺长，且是单篷的。老七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有滋味，他每天晨起，驾着船就出新塘了，到河浜外的芦苇荡里去捕鱼。他有一只哨子，每每吹响，他的鸬鹚就像听到冲锋号一样，纷纷扑下水，寻找河里的鱼去了。老七在一旁悠闲地抽起了土烟，端出几碟小菜，一边喝着酒，一边指挥着鸬鹚们捕鱼。河里鸟欢鱼蹿，乱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鸬鹚们就各各获鱼而归，叼着大大小小的鱼上了船舷。老七提起一一捏出鱼，鱼们受此大伤，已经奄奄一息了，被扔进了鱼篓，然后在水中慢慢地恢复生气。那些小叉条鱼就作为赏赐给了鸬鹚，然后就又赶鸬鹚下河，进行下轮的作业。每每太阳上了树梢，老七就撑着船回家，然后，让老婆把鱼拿去集市上卖。这种鸬鹚捕捉的鱼，吃起来有一种特殊的香味，深受欢迎。 　　新塘的河没有起始和结束，因为河与河相连，形成了网状的流系。船在河上走是方便的，但要撑船过桥，就需要一定的功夫了。船头不能直冲着水流，而是以一定的角度，加上后桨与撑杆的掌控，船就顺利地通过那一个个桥洞。坐船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认识新塘，把脉新塘的底蕴。新塘，终究是离不开水而存在的。从这一点讲，新塘与那些河鱼并无两样。新塘需要河流的滋润，新塘需要大大小小的船作为它的点缀。船就成了新塘的风景。河流一律平缓，所以，撑船在新塘就无惊险可言了。当船在平镜般的水面犁行时，那荡起的丝丝涟漪，仿佛新塘灿烂的笑靥。河两岸的稻田显得有些空旷，三三两两的荔枝树就成了这岸上唯一的风景了。这种树的形状很特别，仿佛一团密匝匝的绿云，栖在了低矮的枝桠上，叶色深绿油亮，就如同月桂树的叶子一样美丽。它在早春开出的花也如同月桂，其果实，更是名闻天下的美味了。远山含黛，近村拥翠，天空下，了无障碍地遥望无极。水中流云，天在船底，船行犁天的感觉，是很奇妙的。 　　冬至，新塘的柑橘红了，就要卖出去的一船船柑橘，像一船船的红霞一样，照亮了新塘阴郁的天空。柑橘的芳香充斥着新塘的空气中，天色将昏，船上点起了星星点点的灯。在越来越暗的暮色中，仿佛诗一般的画境。那些灯照亮了新塘的冬夜。红红的桔灯，是对来年幸福的祈祷，也是对美好生活的祝福。新塘的桥上桥下，晃动着一些模仿桔子形状的桔灯，取意“吉登”之谐音。篷船的黑色被染成了暗红色，同时被染红的还有人们的脸。 　　船行于新塘的沟沟汊汊，如同穿越迷宫一样。一丈来高的芦苇成了天然的屏风，在这芦苇丛中穿行，可以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和刺激。青青的苇叶，修长地曳向水面，交互相叠，一些织巢鸟在苇间做巢，叫声很清脆，就像银铃一般动听。在一些野苇荡里，还有一些怕人的动物，比如像小猪一样大小的水獭和水獾。有磨盘大的憋，还有叫声恐怖的怪鸟，这种从来没有人见过的鸟，叫声竟谐音“吊死了”。大约是水凫之类的涉禽。老七的捕蟹船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每每九月秋风起，蟹脚痒，螃蟹往入海口而去，在这片水荡里，成群结队的螃蟹在芦苇里爬行，发出阵势宏大的沙沙声。公蟹舞着长着褐色绒毛的大螯，吐着一串串白泡泡，四处横行，如入无人之境。老七的船入荡了，它先在一些水汊口布下许多蟹篓，就是那种篓口有着倒刺的竹篓，里边放上炒栗碎米和干鱼丝等饵料，然后，老七的船就划到水荡外的空旷处等候。他在船尾挂上一只风灯，在溶溶的月色下或漆黑的夜晚，这盏灯老远就能望见，桔红色的灯光，成为这寂静的水荡里的一只眼睛。老七还要不失时机地在船上钓起螃蟹来，就是用小指粗的蚯蚓用铁丝串成圈状，绕船用吊线挂住，螃蟹吃饵时，就用力拽扯饵线，且此时的蟹很倔强，随你收线，它也不撒手。所以，很容易就钓上许多肥蟹。然后，老七就顺手洗净，扔进早已准备好的锅里，不消片刻功夫，红红的熟蟹就端上来了。然后就着怡凉的夜风，呷着酒，吃着蟹，其乐何极！ 　　新塘的彩船是专门为娶亲用的船。这种船多装饰考究，有舱，多是上好的柏木做的，内有桌椅等物，有专供新娘坐的婚椅和婚床等。船体宽约二米，长约十七八米。舱顶是乌漆瓦，四角挂铃铛，内舱描龙绘凤的，富丽堂皇，四壁有窗，缀以流苏香囊等物。窗帘是绣描的缎面子，舱尾是鼓吹手们的座席，船首有司仪的专席。迎亲的亲戚就坐在舱内的前厅，饮酒说笑，伴娘则与新娘同舱，陪新娘说话。这类船多泊于内宅水院内，平时是见不到的。只有娶亲时，才会在外面看见。娶亲的场面热闹非凡，鞭炮声鼓吹声（唢呐）响彻新塘的街街巷巷。老七的新娘是从河里捞上来的，所以就没有请过彩船，这时老七的一块心病，老七就刻意把自己的捕鱼船做成像彩船的样子。在篷的四角挂上铃铛和香囊，在篷内摆上一张方桌和几只小凳。可是老七老婆死活也不肯再上船，所以，老七倍觉惆怅。 　　新塘的水泛着柔柔的绿意，这是新塘水的特别之处，水波很明，映着天光云影，水清得很，所以，船行河上，是一种很惬意的经历。往往在夜阑时分，星光遍野之时，划一条船出行，水声轻喧，时有野鸟飞过船舷，就单听那摇桨声就十分的惬意了，还可数头顶星子，银汉灿烂。微明中，恍如行于银河中，不知所往。若逢月满之夜，舟行河中，河水如水银般跳荡，桨划开去，月光晃动，天上水上到处是晶亮的世界。此等境界，只有亲历，方得其妙处。我只能略记其一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