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东白馍

在豫东，馍比人金贵。
　　夜晚，日子安静下来，祖父抽着旱烟，说着豫东往事。 　　那年，逃荒的人多，拖儿带女，一路西行。人像乌鸦一般，覆盖着河南大地。逃荒的人，脸色蜡黄，骨瘦如柴。肚子饿了几天了，没见过一粒米，这时候，人被逼疯了，道德伦理在饥饿面前，轻若无力。一个白馍就能换一个媳妇。 　　白馍里，有文化底蕴。一个受人喜爱的智者，在白馍里微笑着。这人是诸葛亮，据说他七擒孟获，战事太久，死人太多，班师回朝时，泸水阴云密布，狂风骤雨，无法渡江。孟获说这是冤魂所致，需要七七四十九个人头，诸葛亮不想无辜屠杀生灵，于是用面食代替，俗称蛮头，最后被讹传为馒头。 　　这馒头，是诸葛亮留给后人最大的馈赠。在豫东平原上，馒头永远走在人的前面。无论年关祭祖，还是田间上坟，馒头必不可少。馒头上桌，排成秩序，人方能跪拜。 　　我难忘蒸馒头的图景：面拌好，一夜发酵，盖在被子里，像对待一个新生的婴儿。第二天清晨，鸡鸣未啼，人已经在昏暗的灯光下，盘面揉面。
　　当然，蒸馍是女人的专利，她们在案板前，用娴熟的手法，将一块块面团变成馒头模样。在豫东平原的乡间，多有这样图面：男人烧火，女人等待馍出锅。 　　在一团雾气里，女人宛若仙境。白雾弥漫着，灯光也昏黄下来，隐隐约约的样子，让馒头的现实，涂染一层浪漫主义情怀。 　　第一笼馍，最为关键，如果馒头瓷青，父母皆回忆这些天，什么地方得罪了先人。父亲怯生生地从屋内拿出响炮，连放三声，母亲嘴里忏悔祷告。这些迷信的色彩，一直在我的心里闪光，我并没有感觉一丝反感。一个有迷信绳索捆绑的人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中国最缺信仰，不如用鬼神去矫正人的行为。 　　常对着“白馍”这个词发笑，一个民间的风俗跃然纸上。那些年，豫东有女人给娘家带大白馍的说法，有的地方将大白馍叫做枣花。 　　每当乡村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许多人前来道贺，生的儿子戏说成为带把的，生女儿俗称大白馍。这大白馍，一下子压在生活上，成为区分性别的一种习惯。 　　乡间的年关，亲戚往来是一种常态，回礼必是白馍。如果哪个粗心的女人，忘了回白馍，一定会引起亲戚的不满，因此断了来往，白馍已成为一种尊重。 　　乡间长谈一种趣事，村西的刘二，那年去相亲，回来的路上，偷偷打开竹篮子，看见里面没有白馍，甚为生气，就一气之下回到女方家里，要了白馍而去，当然这门亲事也就黄了，但是刘二为父母争了气。在豫东平原，白馍是对方回敬父母的一种礼节。是一种生活方式，是一种大词。
　　豫东平原，馍是生活的重心。 　　红白喜事，菜打头阵，馍善后。许多人，在宴席上，只为等待细白如雪，柔软饱满，透亮润泽的白馍。 　　乡人对文化崇拜，讽刺一个人没文化，常戏虐说吃白馍念白字。 　　在河南，白馍是救命的稻草。祖父，喜欢吃干馍掉下的馍花，说这馍花好吃，我知道这是饥饿年月，养成的节俭习惯。祖母，在缺吃少穿的时代，用家里仅存的两个鸡蛋，去包饺子，为了在饭里吃出丰厚来，祖母把馍花参在鸡蛋里，味道依旧，只是这鸡蛋，看似多了不少，一些虚假的面具，不揭开，永远温馨。 　　一些人，在白馍面前，等待日子写史，亲情洗礼。 　　我钟爱的白馍，在尘世上，是如此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