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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坚硬的和柔软的(高地系列之三)  

2021-12-23叙事散文陈元武
高地上的郭光林送给了我一块石头,上面竟是一只完整的鹦鹉螺的化石。石质已经风化了,有些脆质,我小心翼翼地把它用碎海棉包好,放在了我的提包里。沉甸甸的,在我拎起提包时,我在想着这样的事情:它的重量异乎寻常,似乎比普通的石灰岩轻许多,它是一只亿万……
  高地上的郭光林送给了我一块石头,上面竟是一只完整的鹦鹉螺的化石。石质已经风化了,有些脆质,我小心翼翼地把它用碎海棉包好,放在了我的提包里。沉甸甸的,在我拎起提包时,我在想着这样的事情:它的重量异乎寻常,似乎比普通的石灰岩轻许多,它是一只亿万年前的海洋生命的遗骸,它甚至连遗骸也不是了,已经被钙化为石,所有的生命迹像都已经不存在了,哪怕是最基本的生命单元DNA,有机的蛋白质或更低的碳水化合物分子――都没有了,生命中所有的必须的元素都不存在了,它只是一只空空的螺壳的化石,坚硬如岩石,就像它周围的石灰岩一样。(题记)           一   我无法知道当时的情形,在亿万年前,准确地说是寒武晚期的海陆大变迁运动。那时的高地周围的方圆数百平方公里的地域,还是一片汪洋,那时的气候炎热,温暖多雨。海中游弋着海绵动物、腔肠动物、鳃曳动物、叶足动物、腕足动物、软体动物、节肢动物、棘皮动物、脊索动物等十多个动物门以及一些分类位置不明的奇异类群,此外,还有多种共生的海藻。鹦鹉螺像海中的仙子一样,徜徉于这些三叶虫、原鳍鱼之间,像一只精美的号角,在湛蓝清澈的浅海的珊瑚礁丛中,曼妙地舞蹈,不时向另外一些浮游的小生物伸出深蓝色的柔软的死亡的触手。生命的早期,海洋中没有任何脊椎动物,没有恐龙,没有鲨鱼、逆戟鲸。中华鲎等甲壳纲的节枝动物已经是这个海洋的霸主了,在生命的摇篮期,这是无比幸运的事情,许多可能的生命在春天般的环境中自由地繁殖并进化。给死寂的地球海洋带来了越来越多的生命的曙光,地球一点点地明亮了起来,海洋的气息因为有了生命而变得多彩而动人。我想像着那样温暖的海水,它没有现在那么咸涩浑浊,没有赤潮和生态灾难。它像母体胎衣里的羊水一样,温暖地呵护着每一种刚刚诞生的脆弱的生命。在寒武纪温热的气候里,海水一点点地蒸发,天空中永远充斥着浓重的积雨云并随时会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地球像一个骚动不安的蛋一样,变化,陆地漂移、瓦解、重叠、碰撞、抬高、隆起、陷落、消亡。陆地的面积越来越大,这里悬起,成为孤海,继而渐渐地缩小,孤海像一滴蓝色的眼泪一样,终于沙失于不断拔起的陆地的顶端,它终于在一亿五千万年前成为一片山地,浮游生物的遗骸堆积成的海床成为了一堆堆灰色的岩石,它在不断地隆起,向着海拔一千多米的高度缓慢地攀升。   蓝色的鹦鹉螺死亡了,它深埋于枯死的珊瑚虫的遗骸中,并在雨水的浸润下一点点地漂白了螺壳,它的肉体腐败并很快就消逝得无影无踪。然后是漫长的亿万年岁月,它的壳质也终于彻底消失了,钙化并像石头一样坚硬起来。一切的生命残存的痕迹都像风一样消逝了,它的遗骸成为一块化石。我在探讨着它可能的生存画面时,在想像着当时的大海的样子,它的味道、颜色和温度。想像着五亿年前的地球的样子,陆地和海洋,猛烈喷发的火山、炽热的岩浆如出炉的钢水一样汩汩地流淌出来。阳光是那么清晰新鲜,空气潮湿而温热,风中带着淡淡的硫磺味,低等植物遍布于陆地的每一个角落,那时候,陆地像一些小岛一样密布于地球的海洋中,古老的原大陆长满了茂盛的苔藓和蒴类植物,一些低矮的尖叶植物开始出现。亿万年的时光像风中的尘埃一样一点点地沉积了下来,成为坚硬的岩石。
          
             二   这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山包,它被一些营养不良的松树或是杉树,叶色焦黄的杂竹和茅草所覆盖。狼萁和蒺藜长满陡峭的山壁,那是时光的剖切面――最上层的黄土其下的白垩土,砂砾岩、灰质石炭岩、古老的长钾石和锰铁石(紫色岩)。我的目光沿着时间堆积的高度一点点攀升,在石灰岩与白垩土的交界处,大量的甲壳和贝类动物的遗骸或化石静静地埋在那里,已经苍白得如白垩土一样。那种感觉是很沉重的,我细细地回味着每一缕从身边拂过的风,它的味道不再咸腥和湿润,冬天的风让我的嗅觉异常敏锐,它寒冷、宁静、肃穆,淡淡的松脂气味或是狼萁或茅草的枯涩的焦味。死寂的毫无生气的冬天的山地的寒风,让我感觉不出那种温湿、多雨、海水盈盈的古高地之海的具体的线索。只有阳光依然灿烂,天空中看不到一丝云彩,这样的早晨是多么宁静而美好。   时光是无形的连续的河流,它的辽远和宁静像一块蓝水晶一样,永恒地包容下一切过程。辉煌的寒武纪生命体爆发,湛蓝的海洋,和煦的风和温暖的阳光,在清澈的海水里蔓延并柔软着的海藻和浮游生物,那些闪光的鳞光节枝动物和霸气的软体食肉动物。美丽的鹦鹉螺是这些坚硬或柔软的动物中的花朵,淡蓝色的优美的弧线和阿累尼乌斯曲线形螺旋形壳体,深蓝色的蠕动的触手和坚硬的啮喙,足以让任何猎物在瞬间丧命的无色的毒液,在它的触手轻轻攫住猎物的一刹那,这种毒液从容地注入了猎物的身体,一切的挣扎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猎物像章鱼一样瘫软如泥并永远地失去了知觉。鹦鹉螺像花朵一样地在蓝色的海水里游弋、飘舞并猎杀着,它的触手像蓝色的闪电一样,鬼魅一样飘动并向猎物靠近。如今,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凝固了,静止了,寂寂地在白垩土之下沉睡了亿万年,它的壳变得雪白,莹如玉华,它的旁边躺满着贝壳和其它一切生物的骸骨,都已经成为岩石的一部分――坚硬而毫无生气,随之沉积的亿万年时光也变得坚硬无比,在阳光下闪烁着平静的光芒。   在那些的岩石上,蕨类叶子依然生机盎然,它们在坚硬的岩石的界面上存在,舒展、栩栩如生。细密的孢子囊、气孔、叶蜡质以及叶络,都完整地铭刻在岩石上,灰褐色、闪烁着石质的光泽,然而,它们有确已经成为化石,它不含一丁点有机分子,一切都已经消失了,因为这漫长的时光。我们看到的只是蕨以及它身后亿万年时光的沉淀物。             三   一声叹息,风中的思绪变得茫然而无措,阳光像结晶体一样,刺穿了我的皮肤,像尖利的杉树叶一样,凝视这些石头的时候,感觉那种光芒是那么沉重,那种苍白具有异样的沧桑的质地,蕴含着某种禅机。我感到一种生命的脆弱和无奈,它像风中飘零的一片落叶一样难以长久地舞蹈。有什么是可以永恒的,那就是时间,除此之外,没有永恒的万物,我们是晨间叶上的露水,它转瞬即逝,一切有生命的存在都不会长久,它的归宿就是从无到无,烟消云散,像风刮过沙漠一样,只留下一些轻微的痕迹。   坚硬的鹦鹉螺壳转化为同样坚硬的岩石,它的美丽的淡蓝色消失了,它的光泽和天生的华美的纹饰也随之消逝了。达尔文在进化论里说到,生命的延续方式唯一只有进化和繁殖,物竞天择,生命以简单的DNA的复制和变异来传续和完善,在这条长链上,唯系着遗传信息的生物碱分子是我们唯一可以与时间抗衡的物质,它和组成石灰岩的碳酸钙一样,是这个自然馈赠给我们的最佳礼物,它就存在于万万种生物体中,包括我们自身。生物碱基对的结构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一样,它轻盈地曼妙于时光之梭之上,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恒远地复制并保存着自己,它们堆积并排列出亿万种绚丽缤纷的生命世界。难以用一种恰切的语言来表达我对于它的敬畏和膜拜的心情。所有的色彩和生物个体的形像、特性,都取决于这样的生物碱基对的排列和组合次序的不同。它是最小的生命物质单元,它是生命有机体的决定性因素,在我们拥有阳光和水份、空气之后。然而,在这只鹦鹉螺化石上,我们已经无从寻觅它的存在,作为个体的生命基本物质消失了,幸亏它的另一些个体仍然生活在这个古老的星球上。在靠近热带的温暖海洋里,鹦鹉螺依然神秘地飘舞着它那深蓝色的触手。   经过亿万年的时光堆积,我们如今站在了它们的遗骸的陈迹面前,尘土覆盖住了它们,一层层,向上,向上。在它们的身后,是柔软的时光,像正在燃烧的蜡烛一样,一点点地缩短,向我们靠近。柔软的植物遮掩着了层积土底下的秘密,生命的私语依旧在风中絮聒着,而它们的一切消逝得那么突然,没有留下太多的迹象供我们凭吊那亿万年前的生命。化石里包含着许多的语言,需要我们认真地一点点去解读,因为毕竟隔着太久的时光了,淡化的、暗然的生命色彩已经无可追回了,那么,就让这些坚硬的化石自己说话吧,它们周围的土层里会含有一种C14同位素,这就是破译那段历史的唯一钥匙。在时光的节链上,那些不可知的已经幽渺的往事已经成了不可解开的谜。在我摩挲着化石的硬度和灿然的风采时,我黯然神伤,就像在看那些商周的青铜器一样,心情是错综复杂的,难以名状。只有手的触觉能够直接地与它们交流,有时,这样的交流胜过语言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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