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的心一定是干净的！

　　　　　　　　　我的心一定是干净的！
　　《同心歌》
　　妾乘油壁车
　　郎骑青骢马。
　　何处结同心，
　　西泠松柏下。
　　——苏小小 　　烟花巷，走进去了，还能走出来吗？小巷丝竹声声，是苏小小的《同心歌》吗？ 　　子夜将近，夜色如铁。小小的咳嗽一阵紧似一阵，揪心的疼痛折磨着十九岁的人生岁末，激烈的咳嗽仿佛要撕裂整片黑夜。小小用手绢捂住嘴，一口殷红的鲜血喷在洁白的手绢上，仿佛一片盛开的红梅。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知道，生命最后的时刻即将降临。小小摞了一把散乱的头发，挣扎着靠着床沿坐起。朦胧中有些恍惚，出现一个人影，那是她少女的身影。清丽，飘摇，仿佛一朵盛开得淡抹的莲花，透着“冰美人”的高洁的气质。 　　许多年前的一场薄雨，落在悠长幽长烟花巷，小小撑了一把殷红色油纸伞，悄然行走在雨中。清风拂过，雨斜斜地飘着，淋湿了粉墙黛瓦，淋湿了高墙骑楼，也淋湿了小小的心坎。一路空灵的雨滴在身后响起，鸨妈站在一座精雕细刻的小楼前，笑盈盈地等候着。小小抬头看了一眼花匾，“倚香楼”，几个同样殷红色的大字。那年小小15岁，清水一样的容貌，柳絮一样的腰肢，她的娇侨、她的玲珑、她的才情、她的灵性，轰动了整个钱塘。他们都怜爱地称她为钱塘苏小小。 　　许多个夜晚，天幕如砥。倚香楼，翠烟楼，春花楼，颦笑楼，翠微楼，一座座青楼鳞次栉比，一个个眼花女子暗香飘摇。暗红色的灯笼使得小巷充盈着暧昧和虚情，众多的烟花女笑声从青楼中飘出，笑声穿透了男人精神和肉体的阻隔。烟花女子身上散发的粉香，颤动的珍珠项链，甩动的丝绸衣襟，寇红的胭脂，组成了烟花巷暗夜独有的气质。衮衮诸公、达官贵人、便便商贾、文人骚客、侠客义士、平民百姓，他们诡秘一笑，涌进眼花巷，青楼丝竹声乍起，酣令此起彼伏，快乐的呻吟声夸张而又突出，男人和女人，情绪在不可遏止地激化和深入。一座座青楼，充满本能、冲动、性欲和张扬。 　　小小没在她们之中，内心的黑暗比夜色还浓烈。六岁父母双亡，她落在烟花巷。她的内心是那样地戚苦交织，弹着母亲教会她的乐器，她唱着歌，强装欢颜，男人的欢笑在她周遭浮荡。 　　一个男人，他将红藻马栓在廊柱上，踩着很响的声音进来，指着小小，将一把东西重重地摁在桌上，是首饰。小小不看人，顾自弹琴。玉指一拨，又一拨，悦耳的音符在绣房里飞舞起来。男人掀开了红袍，裸露出强健的肌体。小小没有抬头。说，我是卖艺不卖身。男人恼羞，抽出一把利剑，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小小闭上了眼睛，脖子上划过一丝凉意。男人劈碎了母亲留给小小的一把古琴，小小的《高山流水》嘎然而停止，古琴的破碎了，仿佛男人的眼脸。男人又从怀里抓出一块金锭，在烛光下闪烁着熠熠的光芒。钱塘多少达官巨贾拜倒在小小的美色之下，为求她一笑而一掷千金，小小都不为所动。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只能献给最爱的人，他没有到来之前，她将守身如玉。小小轻蔑看着男人，愤怒，仿佛一道烈焰在男人的身上燃烧，男人退却了，沮丧之极地退却了。 　　小小实在太美了，风骨清高，漠然如石，艳丽如花，才情盖世。她卓而不群，不可能没落在烟花巷中凋零，于是她来到了西湖边，伫立在西泠桥畔，她的美丽得让西湖失色，她的美丽覆盖了西湖一千年。从此，所谓杭州美人，即是小小一人了。但，得到小小美丽的也只有阮郁一人。我想小小如果没和他的邂逅，小小的命运也不至于那么悲惨。但，小小偏偏邂逅了他，并疯狂地爱上了他。小小知道，故事的开始便是悲剧。相门深如海，一个烟花女何以走进官宦之家？小小知道自己注定要受伤，而且是千层伤害，但她别无选择，热烈地去爱一回，她应该笑靥如花。 　　小小还清楚地记得，那日，她的油壁车惊起了一匹青骢马。小小吃了一惊，正待下车探视，马的主人却温暖一笑，笑容挂在他英气勃发的脸庞上，小小报以歉然一笑。这郎君名叫阮郁，是当朝宰相阮道之子，见小小端坐香车之中，宛如仙子，一时竟看呆了。直到小小驱车而去，阮郁才回过神来，赶紧向路人打听小小的住处。 　　第二天，他骑着青骢马，径直来到西泠桥畔。不知何故，四目相视时有种电光石火的感觉，他吟诗赋颂，才高八斗，她抚琴浅唱，曲调悠扬缠绵，他们传递着眷恋之情。小小说，你是相门公子，我是青楼歌妓，还是请公子自重！他紧执小小的纤纤小手，指着门前的松柏跪下焚香起誓：青松作证，永不负心，愿生同裘，死同穴，若生离异，神当戳之。小小幸福地笑了，她知道他就是自己要等待的人，一生相守的人。 　　小小是绝美的，撩人心扉的，眉宇间结着淡淡的愁思，看得男人心里生出脆脆的心疼，留给男人宽阔的想象空间。她像梨花，苍白，吸引着男人的怜悯，她的苍白很有魅力，容易揪出男人的感觉；她像梅，暗香轻涌，高傲自守，叫许多男人退却。对于男人的虚情假意，她已经倦怠。但是，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小女人，她需要他的柔情和激越。他的情感那么地坚硬，一下子就锥入自己的肌体，没有一丝的犹豫和停顿，将过程直接得没有想象的空间。小小的芳心就这样被他俘获了。 　　红烛在雕刻精致黄花梨妆台上不紧不慢地燃烧着，偶尔嘣出一两颗跳动的火星，闪亮了一下又暗淡了下去。他又是那么地温存和体贴，温柔地抚摸着小小香熏的身体，女性的体香在帏帐里轻浮。小小轻狂、迷乱、激搐，脸色红晕、双颊发烫。在他犀利的目光下，隐秘顿开，向他摊开内心的花朵。他一件一件将小小的衣服剥去，小小白瓷一样的肌体展现在他的面前，细腻圆润的皮肤在烛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泽。他喘着粗气，额头和鬓角的热汗呼呼地冒了出来，极度的兴奋写在他的脸颊上。小小死死地咬着下嘴唇，一种难以忍受的疼痛，像针一样一下一下地刺进身体，小小地扯着头发，清泪湿润了枕巾。但她是幸福的，把自己献给最爱的人，即使死亡也在所不惜。他紧紧地搂着小小，喃喃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他得到了小小，一个时代的尤物，一个时代男人的向往和追求。他哭了，哭得像个婴儿，他的哭在摇曳的红烛影下显得空空地无着落。一些眼泪滴落在小小的唇尖，小小多么想就这样睡在他的怀里，即使就此不醒，也是个幸福的过程。她的活着只是为了等候，一个等侯千年的爱的降临。 　　他走了，他说他要回京赴考。男人需要女人的抚慰，更需要金榜的功名。自阮郁奏走后，小小整日足不出户，闭门谢客，门亭逐渐冷落。是的，她的心坎里已经承载着阮郁就足够了。小小左等右等总不见阮郁的信息，只能吟诗以解愁闷，只有夜夜常留明月之间，只有朝朝消受湖风轻磨。他身影总是时不时浮现在小小眼前，令她茶食无味，令她辗转难眠。小小每天都盼望着黎明的来临，期待着心爱的人在面前出现。小小的目光在来来往往的男人身上寻找，寻找那个气味熟悉的男人，没有啊，真的没有啊。小小的幸福开始空虚了，但是她一意孤行地决然相守，她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更也找不到将去的路。 　　春去秋来，小小等到了他已经完婚的消息，小小的苦苦等侯得到了他的背叛、他的绝情和轻薄。信誓旦旦的誓言成了一句爱的谶语。小小抚摸着内心的结核，依旧柔软而温暖，那里隐藏着许多的痛苦和凄惋。从此，孤独和殇痛成了她身上深深的不可愈合的伤口。一声残笛，一壶浊酒，小小醉了，小小哭泣，噙着两滴轻泪，摇摇晃晃地倚在西泠桥的栏杆上，望着湖光山色独自伤神。是的，自己只是个烟花女，已然高中的阮郁，他的名声不能让自己玷污了。这不要紧，可为什么他要欺骗自己的感情呢？自己为什么要如此地自执和坚守呢？小小寻找不到退路，伤感在湖风中显得那么地无辜和无助。男女之情往往薄似烟云，短似朝露，小小虽是一介歌妓，可是小小的心一定是干净纯洁的！
　　小小想起了滑州刺史鲍仁，一个用生命深爱着自己的人。当年的他囊空如洗、饥不裹腹，是自己慷慨解囊助他赴京赶考。可小小爱的是公子阮郁，鲍仁只得怀着深深的惆怅离她而去。小小还想起了许多爱着她的人，但是她错过了，错过了还能够重来吗？真爱，是安放在小小心头的一座花园；真爱，既然已经付出，就为他交付自己一切，甚至可以是生命。
　　窗外，钱塘的夜晚是多么的浮华奢侈，烟花巷是多么狭窄曲折。烟花女子花枝招展，浓妆艳抹，满面砌笑，男人们轻浮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游离着，他们划着酒令，他们媚情交织。这是一个个疯狂的夜晚，他们外表平静内心放荡，他们迷入在飘泊的夜色中乐不思蜀。这是烟花女青春即将耗尽的前夜，她们外表沸腾内心漠然，她们目光空洞，她们心如死水。 　　风猛烈地掀起了酒帆和帷幕，发出劈啪作响。仿佛提醒着小小，时光将尽。灯烛闪动着最后的微亮，小小的薄命如斯，即将饮恨而死。她打扮停当，梳好头，叉上发簪，铜镜中依旧浮现出一张绝美的眼脸，小小唱起了《同心歌》，越歌越悲，悲得不忍让人卒听，声音在夜色中渐消。 　　小小死了，死在南齐风雨飘摇的某一天。她的油壁车她的青骢马早已不见踪影。负心人依旧搂着他的新人醉生梦死，钱塘的夜晚一样地虚幻，南齐人只为她的痴情发出短短的一声叹息。鲍仁得知小小的死讯，素衣着身哭奔而来。他头发蓬松散乱，一脸焦躁和憔悴，脸颊上密布极度悲伤的痕迹，他把心爱的人儿安葬在西泠桥畔，他跪在坟茔前凄言：若不为民作主，吾将厮守墓侧。鲍仁最终没有厮守墓侧，他终身为民作主，小小像一盏明灯照亮着前路。鲍仁是幸福的，因为他决然地爱过小小，因为心爱的人一直活在自己心头。 　　小小的死，是自然的，十九岁的青春，永远将绝美留世；死亡有时候是美好的，为情而殇，一定怀抱理想和夙愿；小小死时是宁静的，四周阒寂无声，花儿枯萎，大雪覆盖了整个西湖。 　　小小死后五百年，司马光重孙司马才仲怀着对小小的无限爱慕，迁居到了小小的墓旁。世上还真有很多有情有意的好男人，他们超度着小小落魄的灵魂。这天，正是小小的忌日，司马才仲痴心地坐在小小的墓前，喝了很多酒，流了很多泪。没有见过有人执着地爱五百年前的歌妓的，以前没有，以后也没有。小小的魂魄感动了，她将魂魄敷在一位临安美丽的歌妓身上，为他唱起《同心歌》，为他跳起鱼龙舞，为他弹奏《高山流水》。他已经醉眼惺忪，在她的歌声中沉沉睡去，他一定知足了，一定死而无憾。 　　司马才仲醉醒后喟然长叹，以为真的和小小相会，从此郁郁寡欢而死，他就葬在了小小的墓侧。他是真正爱小小的男人，有这样的男人偎依着，小小一定非常幸福。于是，小小的魂魄澄明了，化成一缕轻烟飘逝在潋滟的湖光之中。 浙江省松阳县供电局　　鲁晓敏　　邮编３２３４０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