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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漂在时间河流之上的村庄

2021-12-23叙事散文李云

漂在时间河流之上的村庄文/西门佳公子黑桃树下的蚂蚁们总有一些东西在迅速的消失,比如时间,比如记忆,还有漂在时间河流之上的村庄。对村庄的记忆最早是从一棵黑桃树开始的。许多年以后当我点点滴滴搜寻关于村庄的记忆的时候,恍如隔世,仿佛我从来就不曾……
漂在时间河流之上的村庄
文/西门佳公子   黑桃树下的蚂蚁们   总有一些东西在迅速的消失,比如时间,比如记忆,还有漂在时间河流之上的村庄。   对村庄的记忆最早是从一棵黑桃树开始的。许多年以后当我点点滴滴搜寻关于村庄的记忆的时候,恍如隔世,仿佛我从来就不曾来过。这情景就如我刚看过的一部电影或是一部电视剧,过了一会儿你问我都记得啥,我会满脸愕然反问道:我看了吗?我好像什么也没看。你看我就是如此健忘,我只能这样解释,我仿佛从未离开过它,熟悉它就像熟悉我的后脑勺一样,以至于在我和它突然相遇的一刹那,我会暂时忘了我是谁。   上帝站在云端里俯视众生笑吟吟地观望的时候,不知在他眼中我是否像一只蚂蚁,或者连蚂蚁也不如。奶奶常常对我说:人这一生连一只蚂蚁也不如。奶奶没有念过书,甚至连一角两角的人民币也不认识。奶奶说这话的时候就像一个乡村哲人,满脸沉静而漠然,一双空洞的眼睛渺茫的看着远方。她不知道她说话的表情在许多年以后会像烙印一样定格在我的心里,一想起就感觉说不出的疼痛。   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会将蚂蚁与人联系在一起,在我看来蚂蚁要比人小多了,也傻多了。奶奶和爷爷在每一次拌嘴之后,都会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说,活着真没意思,还不如一只蚂蚁呢。我不明白人为什么还不如一只蚂蚁,我只知道蚂蚁很好玩,每次到黑桃树下都会看到许多的蚂蚁在地上不停的忙来忙去,就像我奶奶我母亲一样辛苦。   黑桃树长在我家东头的一块地里,那是一块贫瘠的土地,黑桃树枝枝丫丫垂下来覆盖了一大片,形成了一块圆形的荒地,这样的地是不能种庄稼的,只适合像我这样的孩子和蚂蚁之类的小虫子来开垦。我从六岁时候起每天都要到这树下来玩,那时候我的父母都很忙,整天早出晚归,不见人影。大部分时间都只有我和奶奶一个人在家。奶奶头上包着青布帕子,佝偻着背在咱家房前屋后扯猪草,奶奶的手上满是泥土,身上沾满青草的香味。青草长得很茂盛,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好像永远也割不完,咱家的猪在吃光了奶奶费力背回去的一背背鲜嫩的猪草后,肚子就一天天的大起来了,最终倒在爷爷明晃晃的杀猪刀下。   奶奶割完猪草后还需将屋后竹林里的干菜一捆捆的背回家去码在猪圈屋里。奶奶走得颤巍巍的,汗水从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流下来形成一条污黑的水沟,使奶奶的脸看上去就像抹了一层锅灰。不大规矩的柴禾在奶奶弯曲的背上摇头晃脑,很不安分,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奶奶此时的样子就像我面前一群啄食的蚂蚁。   我呆呆地坐在黑桃树下,树夜缝隙中漏下斑驳的阳光,地上游动着一群黑色的蚂蚁,长着硕大的脑袋,卵形的腹部,细得夸张,几近束断的腰,正齐心协力干劲十足的搬运一只我扔在地上的蜻蜓,那是我用蜘蛛网捕来的一只红蜻蜓,拿来手中玩腻了,我把蜻蜓撕成两半,脑袋放在显眼的地方,另一半扔在靠近树根的地方,不一会儿两处就鏖集了数也数不清的蚂蚁,黑压压一片,令人毛骨悚然。我不知道它们是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的,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了这里从天上掉下了两块美味。   此刻我就是这群蚂蚁的上帝,只要我高兴,我还可以大发慈悲的多施舍几块蜻蜓或是蝉之类的尸体让它们像过节一样的高兴,当然我也可以把它们即将来口的美味一脚揣在旁边的臭水沟里。这一切取决于奶奶离我距离的远近,要是她扯猪草钻进了我家后面的竹林里,看不见她的时候,我会大声哭喊,倒霉的蚂蚁也就会遭殃了,我用脚把蚂蚁群踏得七零八散,蚂蚁们不明白刚才还如此慷慨大方的这个庞然大物何以会突然变得如此暴怒,这问题还没整明白,地上早已是尸横遍野。   长大一些以后,我学会了爬树,时常爬上高高的黑桃树坐在树丫上向远方眺望。奶奶从家里走出门来,背着背篓,手里握着一把镰刀,佝偻着背,艰难地爬上对面的山上,渐走渐远,直到像一只蚂蚁一样的消失在竹林深处的背景里。
  吃屎的孩子   当我敲下这个题目后,心里也有点吃惊,想不到我居然写下了这个臭气熏天的题目,实在有碍观瞻。想到吃喝拉撒乃人之常情,实在是平常不过的事情,也就释然了,增添一点继续写下去的勇气。   时间的流逝会把记忆深处的一些做梦也不会想起的尘渣泛起,想怎么绕也绕不开。   吃屎的孩子名叫“胡汉山”,是在看了电影《闪闪的红星》之后人们给他取的绰号。电影中的一句台词:“我胡汉山又回来了!”为大人们所津津乐道,出工或是散工走在路上嘴边会不由自主的溜出一句“我胡汉山又回开了”,然后就是一阵哈哈大笑。这句台词被村民们咀嚼没了味成了碎渣之后,就顺便扔给了村中一姓石的小孩,而把“潘冬子”的绰号给了大家公认的长得最好看的孩子。   “胡汉山”有一个双目失明的母亲,父亲则是村中的老光棍兼大力士。村里修工农兵水库的时候,能一个人豪不费力的抱起三百来斤的大石头。在当了三十多年的光棍之后,有一天从村口捡回了一个双目失明的女人,模样也还周正,全身上下穿得破破滥滥,脏兮兮的,听说是从外地逃难来的。胡汉山他爹却一眼就看上了她,这个女人后来就成了他的生殖工具。“胡汉山”是他和那瞎眼女人生的第四个孩子,前三个都因为得病死掉了。好在这女人的生殖能力旺盛,过不了多久,又生下一个,像老母猪下猪崽一样容易。   关于“胡汉山”吃屎的经过是这样的:那是他两岁的时候,他瞎眼的娘将他放在院子里的一个大木盆里,一个人摸索着到屋子后面的菜园子栽菜去了,留下“胡汉山”在木盆里玩耍,那木盆很大足够他一人在里面摸爬滚打而游刃有余。他爹中午从农业社收工回家,一进家门,看见他的宝贝儿子歪倒在木盆里,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放在嘴里津津有味的匝吧着,手上脸上衣服上到处都是屎,像涂了一层黄色的奶油似的。“胡汉山”他爹顿时火冒三丈:狗日的瞎眼婆娘!在家里就是这样带孩子的!“胡汉山”吃屎的故事很快在村中传为美谈。使我一直不太明白的是一个瞎眼的娘是怎样将孩子抚养成人的,村中妇女都说“胡汉山”他娘瞎着一双眼睛,经常将一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弄来一家人吃,吃的菜从来就没洗干净过。   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都说这孩子将来准有出息,他们的理由是一个连吃屎都不怕的人,世上还有什么事能难住他的?我们几个小孩对老人的话不以为然,这么邋遢的人还会有出息?在一块儿玩耍的时候,“胡汉山”永远是我们欺侮的对像,这个曾经吃过屎邋里邋遢的小子在我们这群自诩贫下中农出身的男孩子眼中根本就不值一哂。叫他干什么就得干什么,即使被我们五花大绑捆起来像犯人一样批斗的时候也不敢说一个不字,谁叫他是“胡汉山”呢?更何况他还一段光荣的吃屎的经历。打猪草的时候帮我们割,上学的时候帮背书包,玩耍的时候给我们当马骑,整个儿一个受气包,奇怪的是他从来就没反抗过,似乎他也认为天生的就该伺候我们这帮爷们。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胡汉山”出乎村里所有人的意外,居然考上了省外的一所著名的大学,让我们这帮人目瞪口呆,这个从小被我们耍得团团转的吃屎的小子居然考上了大学。在后来他爹死后把他瞎眼的娘接走了,据说在一家很有名的企业当上了经理。
想起他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天龙八部》中那个傻里傻气而又福泽深厚的虚竹,“胡汉山”能有今天的成就难道都是因为他福气好吗?
  公房
  说起公房现在村庄早已没有了,前年我回故乡的时候,只看到一块荒芜的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落实以后,公房也就算完成了历史使命,被村民们拆来卖了。空空荡荡的地上一片狼籍,长满杂草,村民的耕牛留下的蹄印,放羊老人的羊拉的像糖豆一样的屎,鸡刨的乱窝,肥硕的山耗子在草丛中肆无忌惮地跑来跑去,残破,衰败,孤寂,冷清,我童年的乐土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顾名思义,公房也就是公家的房子,一个很有中国特色的名词,有点雷同于今天的公寓,但它的功能绝不是用来住人的,是村民集会娱乐堆放公家的粮食的地方。属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事物,公家当然指的就是当时的农业生产合作社(简称农业社),那时候每个村庄都有属于他们的公房。我们村的公房是临近几个村子中最大的一座,三层高的木质楼房,一楼用于群众集会看电影之用,二楼三楼用来堆放生产队的各种粮食诸如玉米小麦大豆之类的东西。房前是一块很大的广场,铺满光滑洁净的石板。石板靠近小河的两边竖着两根又大又高的木头桩子,用来放电影挂幕布之用。   你能想象出当村里放电影的时候那是怎样一番热闹的场面,小孩早早的就搬出板凳占据了前面最显著的位置,大人收工回家饭也顾上吃饭急匆匆的往公房赶。公房若大的一块地方几乎集中了村子里所有的人,真是人声鼎沸,比过年还要热闹。小孩子的兴趣倒不在电影的好坏,而是感受那一种气氛,事实上像我这样大的孩子是不大看得懂电影的内容的,看着看着我就双眼迷离躺在奶奶的怀里就睡着了,像迅哥儿小时候到赵庄看社戏。奶奶也不大看得懂,可她喜欢热闹,往往要等电影放完才回家去。我伏在奶奶的背上沉睡不醒,四周山道上到处都是火把,还有讨论电影好坏的声音,但于我充耳不闻。   在革命形势一片大好的时候,公房晚上要经常召开社员大会。几百人围坐在公房里,听工作组的人给大家读毛选,传达新的革命指示。昏黄的油灯下,有打瞌睡的老人,做手工活的女人,抽叶子烟的男人,污烟漳气,闹声不断,男人女人打情骂俏之声不绝于耳,大队干部在桌子上敲了一阵又敲一阵:静一静,社员同志们,静一静,下面要向大家传达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最新指示┅┅没有哪一国的人民能如此关心国家大事,不分男女老少,妇女儿童,可惜的是我乡在这么好的环境熏陶之下竟没有出一个像样的政治家,实在是一大憾事。   村庄里最恐怖的人
  当我的目光再次凝望村庄的时候,不经意间想起的居然是这个人,一个曾经像迷一样生活在村庄的老人,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世,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人们只知道他姓钟,叫什么可就不清楚了。我怀疑在整个村庄可能只有大队书记知道,可他又很少向人们提起,因此人们都叫他“钟烟灰”,这名字的含义再明显不过了,他的脸脏得像一口锅的底部总是黑黢黢的,头发乱蓬蓬的像山上野生的茅草。   我的童年是在对他的恐惧中度过的,我无法描述我心中对他的恐惧,一个疯子,一个狂人,一个乞丐,一个魔鬼┅┅无论我用什么恶毒的词语来形容他都一点也不过分。不光是村中的小孩怕他,就连村中的年轻的女人也像躲避瘟疫一样的躲着他。看见他从大路上走来大家会纷纷避开,绕道而行。小孩见他往往担心他那鬼一样的凄厉的眼神会把人的魂勾走,在我的心目中,他就像我听过的无数的鬼故事中的黑白无常一样的令人恐惧。那时村里的小孩夜哭,只要那家的大人说一句:哭嘛,“钟烟灰”来了!那家的小孩会马上乖乖的禁口不言。这种吓唬小孩的方法总会百试不爽,收到立竿见影的奇效。今天想来他是怎么成为人们心中的恐惧的,像他的身世一样依然是一个迷。   照理说他一定干过什么伤天害理有违天和的事情,人们才会如此怕他,可从小到大自始至终没有听谁说过他干过什么坏事。他整天像幽灵一样的在村庄到处游荡,肩头挂着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副破褡裢,手里拿着一根又粗又长的竹棍,凶神恶煞的指指点点。他身材不高,身上又脏又破,无论什么季节总是穿着一套臃肿的棉衣棉裤,里面的棉花露出来黑得像浸了一层油;头发乱得像鸡窝,由于长时间没有清洗,中间的几绺粘在一处像涂了一层胶水,又干又硬;屁股后面几个破洞,露出与他脸上肌肤一样黢黑的消瘦的臀部。比我见过的任何一名乞丐都要狼狈。   钟烟灰”一天到晚不停的走,但绝不走出村庄的范围。饿了在地里掰玉米,抠红薯,扯萝卜充饥,渴了只要看见有水的地方就埋下头来猛灌一气,不管他是牛滚凼,还是臭水沟。走累了回到村里为他盖的小房子睡觉。没有人理会他的存在,却有无时不感到他的存在,他不和村里任何人说一句话,即使人们很友善的对他,他也要瞪着像狼的凶狠的眼光冷冷的打量人家。   在我离开村庄的第二年,“钟烟灰”死了,死在一块烂田里,那是冬天,下着很大的雪。人们发现他的时候,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雪,手中还是握着一根棍子,头深深的埋进水里,想要自己钻进土里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生前一样冷漠。他的旁边留下他挣扎的痕迹,队长说就把他埋在这里吧,说不定这是一块风水宝地,保佑他早点投胎,下一辈子做一个幸福的人。   第二天,那块稻田里窿起了一个小小的土丘,除了村里人,没人知道那里面躺着一个怎样的人。前几年我回老家的时候,看见那个小土丘已不复存在,上面种满了庄稼,油菜花开得正香,有许多蜜蜂在花间飞来飞去。   
  西门佳公子:真名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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