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新塘往事(七)
2021-12-23抒情散文陈元武
对于新塘来说,成为一个读书人,是比拥有财富更受人敬重的事情。这也许是各地都存在的惯性思维。学而优则仕,登上仕途,就意味着拥有地位和权力,进而就可以轻取金帑,家库充盈了。所以,当一个读书人,是件无上光荣的事情,古有邑人撰联曰:“地瘦栽松柏,家……
对于新塘来说,成为一个读书人,是比拥有财富更受人敬重的事情。这也许是各地都存在的惯性思维。学而优则仕,登上仕途,就意味着拥有地位和权力,进而就可以轻取金帑,家库充盈了。所以,当一个读书人,是件无上光荣的事情,古有邑人撰联曰:“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自古有诗书传家传统的新塘,是充斥着一种质朴的乡村哲学与书卷气的地方。光遗留下的功名牌坊就有十三座,清朝中叶以前,特别是明朝中后期,新塘中举共七十六人,进士二十九人,可谓书诗鼎盛,牙笏满床!因此,新塘人的思想既保守又传统。儒家思想在这里是根深蒂固,就像这里的民风民俗与民居等物,仿佛还滞留在上个世纪的前叶甚至更早。
新塘人的传统观念还很封建,从来就有“达则兼济天下,退则独善其身”之处世哲言。就是明神宗朝的闽浙八府巡按叶如琛,就是新塘人,他斗朝中奸臣刘瑾采用的就是智斗方式,所以得以避祸于外朝而得以独善其身。他不直接与刘作对,而是以柔克刚。当贼势方炽时,他就暗中收集刘瑾的罪状,最后,他等到神宗归天,就与朝中反刘势力,趁势扳倒刘氏集团。至今新塘还有他的传奇故事,比如刘瑾向他索贿八万两白银,他就叫人铸了八只大银元宝和一个用金丝镶嵌成的万字金匾,送给他,刘起初很不高兴,叶附信一封,打消了他的怒气,转怒为喜。叶在信中说:“千岁乃万金之躯,区区八万白银何足酬报,今以万金之字,以表学生之诚敬之意,八锭白银以附八面献瑞之意”。其实叶在暗中骂刘是万八(王八),且叶在金匾的边镶上无数小篆的“岁”字,这张金匾后来就成了刘欲篡位的罪证,叶就这样斗倒大奸宦刘瑾。
新塘的民居与南方其他地方的建筑有许多相类之处,就是工不厌其烦细,形不厌其繁琐。飞檐斗拱和重檐叠架,是多数古宅的建筑风格,老屋古宅多豪奢宽敞,多前后进,左右侧厅回廊,且都以古制左尊右卑,前尊后卑。家男居前左之房,妇女居后右之室,尊卑长幼皆有秩序。前堂为家庙之设,供着祖宗神牌,中堂为会客要地,后堂为及家教学厅及供奉神佛之地。左右侧室和厢房则为家眷居所。闺阁及女眷只能位于后进的侧室或楼上(多为中进阁楼)。屋前为庭院,后为园囿。出过功名的人家,宅门前的院子里或大门前都要立起旗幡柱。以功名大小分高低定制,进士最大,带方斗,举人次之,无石礅神兽,进士还可在村口立牌坊,举人则无牌坊。秀才则更小,几乎不被人注意,谈不上什么雕饰考究。就以我家的老宅为例,有前后三进,左右各有偏房两进,共六十余间房。在新塘也只能算是中等人家了。我们祖上只出过举人,所以,宅门按平常建制,无门礅和照壁。无方斗旗幡等。就是马头墙也比人家低一尺,堂上只有两柱,无石础,梁上无雕刻,斗拱无狮足饰,中亭无藻井和起檐等。这就是当时严格的等级,不可逾越。屋宅的规格越高,主人就越有优越感。里面的匾额也就越多越上档次。那些科第捷报,更是小心翼翼地保存着,还有那些皇帝封敕和诰命文书,则是传家之宝,锁之于秘阁,从不示人。只有家族盛典时,才偶一露面。所以,至今,在新塘的人家里,不难看到这些已经成为文物的封建时代的遗物。在重读书的新塘,代代都有俊杰出。这是新塘的水好,是这块福地滋养了一个古老又传统的新塘。
走在新塘的小巷里,两边高高的墙壁挡住了你的视线,让你只能顺着弯弯曲曲的小巷,往前看,那些飞檐重瓦,白墙黑窗,那些精美的砖雕石刻,那些活泼灵动的斗拱木雕和梁桁彩画。那光滑的鹅卵石径,那墙壁上斑驳的苔痕,那些墙头摇曳的瓦松石景天,那从深院里探出头的一丛翠绿,还有那些还在檐角随风晃荡的铜风铃……那些檐滴瓦当有些模糊暗淡了,不知其年月,那些斗拱木雕已经风化了,浸淫着太多岁月的沧桑。当时的风光已经不再了,留给后人的只有一丝惆怅与落寞。
老宅中有天井,多植有报岁兰和南天竹等耐阴花卉,还有的是紫藤,枯梅等。在天井里养一缸金鱼是常见的,我的祖屋之旁还有一丛高大的芭蕉。与之相对的是我父亲的卧房。我与我的祖母同屋,祖母喜欢和我在一起,相毗邻的是太姥的卧房,在后厢房。在天井里,植有一株老茶花和一株石榴,与芭蕉成为一高一低的绝佳点缀。太姥是念佛的,独自居住,不喜欢别人去搅扰,我奶奶和她好像是无话不谈,所以,太姥只让她天天进后堂。这些植物成为我童年的重要记忆,记得每年三月廿三天后娘娘生辰,芭蕉正是抽花的时候,一根紫红的花苞弯垂了下来,然后,箨叶掉落,里边的金色蕉花就露了出来,煞是好看,然后是石榴花开,冬末则是茶花开,是宝珠山茶,朱红色的单瓣,金色的蕊,一年中的大部分时光,我就在这天井里玩,寻觅那些草间的蟋蟀和长虫,直到我读书了,才走出了这老屋。
生命的光辉在岁月的长河里显得十分暗淡和脆弱,无法拘留住时光的脚步,当太姥过世后,这后堂的天井以及后院就多了不少菊花,那是奶奶为太姥种下的,于是,在每年的秋天,后院成了花的天地,空气中洋溢着浓浓的菊花香。但还是看见它日益荒芜了,草往往能没膝。那些花像没有感觉似地依然长得十分茂盛。老宅的木雕和梁上的绘画也在岁月的侵蚀下日渐暗淡和模糊了。芭蕉由于长得过于旺盛,已经占据了大半的天井,使得原先略敞亮的天井变得有些逼仄,父亲终于忍不住了,他动手砍去了一大半的芭蕉,天井重又明亮了起来,但奶奶不高兴了,她觉得这样伤了芭蕉,也伤了屋气。为此,她狠狠地骂了父亲一通。在我读高中那年,我终于离开新塘,到离家二十余里的城里念中学。
到我高中毕业,回到家中,准备上大学的行囊。我突然觉得老屋已经十分苍老了,迟暮之色溢于外表。前屋的柱子的漆皮已经掉光了,露出裂缝交错的木底,经风吹日晒,已然风化有朽蚀的倾向和迹象。檐前的瓦片不时自然掉落,已经变得残缺不齐了。父亲的双鬓已经渗出斑白的老色,他在岁月的侵蚀下自然地衰老了,这让我有点难过,可毕竟我是这屋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而且是名牌大学。我成了一个小伙子,这一点也许让他感到莫大的宽慰。这一年,我奶奶和母亲都已经谢世了。
我走出老屋的那一刻,回眸老屋,只见一抹旭日的光芒正落在它的门眉上,依稀可辨那古老的已经湮灭暗灰的楹联:诗书传家久,忠孝续世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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