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短长书

《尾生》
　　洪水掏空了他的身体，留下姿势，或者叫做标本。游人一拨拨地来，拍照、刻字，某某到此一游。诗人写诗：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但是，如果提倡到语言为止。不许给海水赋予波光。波涛是抒情。流动是口语，叙事。口语不是一种独立的语言形式。口语应该是一种姿态，放松的姿态，易懂的姿态。近年所说的口语写作，准确来说，应该是一种叙事写作。杜甫和白居易的后人。写作者并非没有传统。继承与否却是另一个问题。我的观点：精神上大可不必继承。除非你是愤青。手法可以潜移默化。原型问题毋庸讳言。弗洛伊德改造俄狄浦斯，加缪借西西弗斯发挥存在主义。西西弗斯并不存在，哈玛哈玛只有能指没有所指，乞力马扎罗也来自虚构。在意义指向上，虚构与生活殊途同归。生活的下面是生存，上面是存在。你终将指向生存的困境，或者存在的虚无。当然，你可以避开这个，把玩生活本身。如今我都三十一了，我还是不知道马兰花是什么花。小引这一个真是有趣。我也喜欢。怎么写。悉听尊便。，重要的是语词的节制，语感的节制。提防文字游戏和语言快感。最后我再强调一下我字.
《怀念耶稣》 　　他的父亲叫约瑟，木匠，大卫王的子孙。母亲玛利亚，在后世画作里变换着年龄与表情。而另一个，来自抹大拉的玛利亚，常被安排在墓坑边上，哭泣，俨然不知道基督已经复活。他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没有妻子儿女。即使有的话，他的后代也不能享受荣光，而只能享受迫害与死亡。他死时三十三岁。人生的走廊没有抵达尽头，就没入了其中一个房间。把他送上绞架的罗马总督并不心甘情愿，一切来自犹太人的压力。他们遵守摩西律法，而他主张宽容忍耐，推己及人。后来，罗马当局把基督教定为国教。 《情人》 　　她一直想给自己的故事打个结，画个句号，画到最后，就成了省略号。她一次次失恋，但还是拒绝不了那个电话号码的诱惑。她匆匆擦干净手，拾起话筒，尽力保持平静，一张口，声音就软了下来，软成恋爱中的女人。 　　他知道要在两个女人中间选择，但他不知道是否足够爱他。一旦分离又刻骨铭心。他不能为儿女私情误了眼前大事。他所能做的，就是希望她等待，让他“暂时度过这个坎”。她也不知道是否足够爱他。她不愿意让他选择。选择的代价，她亦承担不起。她厌倦了眼前的一切，希望他带她走，给她梦想与掌心，然而陷入的也许是另一个恶性循环。想到那另一个女人，她又开始耿耿于怀。到底他们是自私的男子自私的女子，不能因对方而改变立场。到底他们是平凡的男子平凡的女子，还没有让对方倾心到抛舍一切的地步。错误仅仅在于最初的相遇。 　　她没有姣好的容貌，也算不上丑。当他站在她的面前，他依旧惶惑。她已经暗下了决心，此刻却打定主意，微笑，什么也不说。
《掩耳盗铃》 　　大多数时间，就在空气中游着，滑入一个人口中，又迅速被吐出。或者像一根针、一根线，上午下午里穿梭。当然偶尔也有例外。比如某一刻，从空中落到地面上，谈婚论嫁，或研究明天的考试题。所有的人，是同一个人。 　　零下13度是前天的事情。呵气成霜的人，衔着白雾，献身早饭和远大前程。而今天气温转暖，基督复活，旧情人现身，人们纷纷把舌头伸向千里之外。中耳炎复发，请用双氧水。 　　说到新一轮消失。原因晚于结果、词先于物出现。当你相信了自己的胡说八道，出门时就不用戴围巾和帽子。这样优美的早晨，适合掩耳盗铃。 《名字》 　　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忽然就给翻了出来。那年夏天，她带着他去教师公寓找某体育老师。他们交谈中，她告辞离开。返回校园内，高考班车里已经坐满了学生。那年她17岁，刚刚高中毕业。他19岁，行将进入高三。来自外县，想在这所学校里念书。后来她在本校复读，去水房打水。他与她并肩而行，问她，你还记得我吗？她已经不记得他的模样，但听出了他的声音。他说，时常在操场见你，可是不敢认。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的腼腆。后来她去操场跑步，就时时留意那些竟日苦练的体育生们。却一次也没有见到他。直到拿到大学通知书，她去商店买东西，与他迎头撞上。他愤愤不平，说今天走霉运，在两地都不能报考，只好再多读一年。说到她的大学，他羡慕不已。她在大学里想到他，想如果他能报考这所大学。她才想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后来她就把他忘了。下一年，老乡聚会，没有新生。再下一年，一下来了四个。有一个，是同门师弟。圣诞节给她打电话，腼腼腆腆地叫：师姐。说圣诞快乐。怕她听不清，说了好几遍。她笑，你这孩子。他开始抗议，我们要立个君子协定，以后不许把我当作小孩子，要男女平等。她笑着放下电话。关于那个人的记忆，忽然就给翻了出来。她听到他在身边低声问，你还记得我吗？傍晚的水房，不远处忽明忽暗的光。她一直记得他，记得他长得很好看，却忘了他的模样。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开头》 　　文官执笔安天下，武将上马定乾坤。相与士还围在帅字旗下，赤兔马也始终徘徊附近。这不单是防御，还有过度的谨慎。一有风吹草动，就勒缰回辔，城门紧闭。他不是他的对手。他输定了，但不能全盘皆输。他不能让她看不起。 　　他长久地吸烟，沉默。下一步，下两步三步四步怎么走，他了然于胸。对方虽然开局稳健，俨然大将之风，虽然时不时奇兵突进，打乱他的阵法，虽然他的防守让他心烦意乱，虽然虽然，但他究竟是个孩子，他算得了一步算不了三步，乱掉他一步棋，乱不掉所有的棋。他不是他的对手。 　　女友还在房中写作。噼噼啪啪的打字声。她背向门口坐着。热裤，肚兜。裸背。长发披肩。他仿佛自言自语：为了这个女人，值不值？他故作成熟地接过他的话：只要尽力就可以了。 　　她忽然起身，关掉电脑，走出来，抱臂倚在门框上。他问，写完了？她回答，发现了结尾，却丢失了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