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梨园
2021-12-23抒情散文修柯
修柯我的一家亲戚,有三个姑娘,依次取名梨英,梨花,梨果。老家种得最多的果树是梨树。春天,梨花如雪……巴梨外地人很少有福气能吃到这种被我的父亲称为“人参果”的梨,在整个一年当中,它应市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巴梨的外形用人的眼光来看没有任何可取之……
修柯
我的一家亲戚,有三个姑娘,依次取名梨英,梨花,梨果。老家种得最多的果树是梨树。春天,梨花如雪……
巴梨
外地人很少有福气能吃到这种被我的父亲称为“人参果”的梨,在整个一年当中,它应市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
巴梨的外形用人的眼光来看没有任何可取之处,一头大,一头小,表面有小而繁多的起伏,成人的一只手握住就是它的体量。在每年的8月,它们悄悄地被用芨芨编的筐子拿到街头巷尾,用不到一个小时,就会被人买光。在通明清凉的早晨,它们浓郁特别的香气吸引着那些知道它们的人——啊,巴梨上市了,秋天来了。
通体蜡黄或带着一抹轻红的梨,一个一个很仔细地被摆在里面缀上棉布的专用筐子里,是很小心地下了树然后拿进城的,买梨的人也是轻拿轻放——那么薄的皮,一不小心就破了。因为手脚轻,又是在早晨,卖梨的人也并不吆喝,很低调,使巴梨的买卖也变得很温和。有商贩成堆地收梨,摆成庞然的一堆,狮子大开口地要价,反而让人很不习惯。似乎这种梨就应该是在早晨用一只小筐卖的。
放软了,拿在手里,只是吸,就可以让一只梨只剩下不多的一点皮和一只梨把,几颗小籽,然而又并不给人以流淌的感觉,软得那么合人心意,像有一种默契在。酒泉人对这种梨,只说好吃,至多再夸它软,再多一句也不说——那是只有梨和口明白的秘密,面对这种感觉,所有的语言都会打滑。
9月,其他的水果大量上市,巴梨在不为人知的时候悄然隐去。等想起来要买几只,它已经没有了。
(我还见到过通体红色的巴梨,价要高一倍,味道却并没有什么特别,徒然使人想到追逐潮流的“包装”。)
半面红
精明强干的老汉不显山不露水地把他的小筐摆在乱七八糟的三轮车和小摊之间,揭开盖在筐上的蓝布,丰满光润的梨上带着的红晕很容易就吸引了许多散乱的目光。
那一小筐梨,顶多有三十个吧。 他报出一个“高价”。 我说,另外的一个小摊上卖的,也很不错,价要低。 老汉说,价不一样,东西就不一样。 我又转了一圈回来,老汉显然已经看过了另外那个摊上的货色,而且也还记得我。但他也只是轻轻地说,那是“朝鲜梨”,而他的叫“半面红”,不一样。 我的确看见那筐梨上没有红晕。 我买好了梨,去上班。那一段时间,我总是早上起来买一点东西然后去上班。早市上最新鲜的瓜果蔬菜大多由卖的人亲手从自己的地里和树上摘来,卖的人脸上和衣服上都写着朴实和辛苦。不管是谁,今天来了,也许有好多天又忙别的事不来,所以在这里看见长过了劲的蔬菜一点也不用奇怪。在多半个夏天和整个秋天,刚刚晨练过的老头老太们持之以恒地光顾,使在这里固定摆滩的小贩们每天九点钟以前基本无事可做。 中午下班回来,梨已经被消费了一些。妻子说,那个有些红的梨很好吃,黄的有些硬。我告诉她,“有些红的”是“半面红”,“黄的”是“朝鲜梨”。 午饭吃过,洗好几个梨放在一只中号的青花瓷盘里,红的和黄的,放在只有斜的阳光的茶几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拿起一只“半面红”。是比巴梨稍厚一些的果皮,软的,咬开了,有清凉浓厚的汁流入齿颊,微带着酒香。 ——这样的梨,如果是我的,我一定要卖一个更好的价。 软儿梨 好像也有人把这种梨子叫墨梨。秋天不见,在大冷的冬天,腊月里,就有人卖了。 吃梨子的有些门道,不知道最初是怎么被人发现的。按我的想象,墨梨的被“识”,很可能是因为它最初的不好吃。 酸的或者涩的,刚从树上摘下来,咬上一口,有准备的情况下也会久久皱起眉头。且放着,先吃好的。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了,有个喝醉了的人,心里烧躁得慌,一心想要有个梨吃。这时节哪里有梨。忽然想起那一堆涩酸的东西,不知道还在不在。去看,居然在,只是日久无人理睬,又放得随便,都冻得梆硬,看相也差。 这却怎生是好。正犹豫间,那汉却一叠声叫嚷。就是它罢,硬的不中吃,一着急丢进一缶清水中。须臾间水凉刺骨,近梨处水结为冰,剥去冰壳,梨已见软,颜色越发黑得不堪,惭愧得紧,无奈何装盘奉上。正忐忑间,那汉却连呼快哉,极称此乃果中奇品。权且胡乱试尝一个,果然有趣——想那东西怎生一冻之下就变得这般可人了也——酸涩尽去,甘凉备至,烦渴皆消。造化之妙,不可想象如此。 ——墨梨,或称软儿,冰消,就此被发现。 在电视上看见东北也有这一吃法,又在书上读到有老人移居南方后念念不忘此物者。 墨梨好运气。 长把梨 其实它的把也并没有多长。 谁知道呢?有些东西就是这样,不能只看名字。 长把梨是最乡土的梨种,标准的“梨状”,黄绿色,小个头,浓甜的滋味,并不致密软和的果肉,梨核上还带着大量的石细胞,是“急需改良以适应市场需求”的那一类。 放在三轮车的底板上卖,成堆,价格也是梨里面最低的。每一年,我都会买一些来。面对它,吃它,能使我想起一些在或者已经不在的人,一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不容易想起来的事。 住在山坡上的大姨娘,后园里种着十几棵长把梨树,棵棵都是一个人抱不住的,在离地面两尺左右的地方,陡然由粗变细,那是嫁接过的标志。在十几岁的时候,每年秋天,我都会准时想起大姨娘家的长把梨,而大姨娘也会准时给我们家送来一些长把梨。(据我娘回忆,这“一些”事实上只有不多的几只,就在大姨娘的大襟衣服内口袋和手中,全都拿出来以后,不多不少,每人一只)大姨娘家生活艰苦,现在我想起她,也还会想起在她那里吃过的被冬天的严寒冻裂又煮熟的索然无味的鸡蛋,撒上了惟一值钱的调料八角粉的焯小白菜,被她秘密收藏着的用白酒浸着的醉梨。 现在,我已经很少有机会跟人说,吃长把梨,最好把梨核也吃掉。因为长把梨的肉是凉性的,而核是热性的,只吃梨肉,可能吃坏肚子。克制它的东西,就和它在一起。 长把梨行将被淘汰。淘和汰都是洗和选的意思,不适应大多数人的东西,基本都在此列。不知道它们在被洗选掉之前在人心中留下的印迹,能保留多久? 苹果梨 叫人想起米丘林来。不知道现在还有多少人能知道这个老外。这个住在我们北边的人,异想天开地让梨和苹果双赢了一把。现在又有人让狮子老虎恋爱,生出所谓狮虎或虎狮,事情差不多像,却已经变得有些下作。 1980年代,苹果梨在我们这里是最受欢迎的梨种,冬天家家必备,有客人来,削了皮递上,酥脆甘酸水气足。秋天在梨园里只能卖六七毛钱一斤的东西,冬天里摆上水果摊,鲜艳地黄,又有见阳光多发红的,卖一块多两块。 老话说得好,富不过三代。苹果梨如今风光不再,不是它不好吃,实在是可吃的好梨太多了。苹果梨皮厚,又略有酸味,些微的差异就使它完全失去了竞争力。我表哥有一次说,那年他们家的苹果梨大丰收,价格也低到了家,堆积如山的苹果梨被成筐地倒给猪吃。头几天猪还很爱吃,几天之后就说啥都不吃了。表哥仔细分析后认为,这是猪把牙吃倒了。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啊。大家还都没有兴趣去做米丘林,只是学邻居把这个果树砍倒,再换一个时新品种了事。 早酥梨 在我们根本觉得秋天还远的时候,早酥梨就上市了。 我曾经碰巧听到我四叔的姑娘叫这种梨为“猪头梨”。当时想了想,就笑得收拾不住。它的长相——嗨,我能不能不说,长什么样是天生的,这又不能怪人家自己。 早酥梨是梨中最早上市的,种它的人可能原本是想凭这个早卖个好价,但是遗憾,这么想的人显然太多了。今年夏天,我看见的第一筐早酥梨就卖出了一块钱三斤的“惊爆价”。虽然就像你知道的,这种绿颜色的梨是真不错,时尚的低糖型,水足。 然而这是错觉。 在今年秋天,面对早市上令人眼花缭乱的梨不知所措时,我居然看到一个老太太在专门打听着买早酥梨。我也看到了有卖的,并且尝了一个。在早已“不应该”有早酥梨在的深秋,我看见的早酥梨与夏天判若两梨,它的个子变大了,它的颜色变黄了,它的含糖量高得让人惊讶。 好梨呀。这才应该是它的真面目。可惜,因为在还没有真正长足的时候就被太多的人欣赏过,现在,那些人已经把它忘了。 杨蕴伟甘肃酒泉市公园路90号18信箱邮编:735000电话:0937-3846019电子信箱:xhde822@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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