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一片片飘散
2021-12-23叙事散文陈元武
我想,在我读那个道士符篆的时候,冬天的寒冷已经灌进我的胸腔。我感觉山道上的那片殷红的枫林在冷穆中一点点地洇出血来,将枯寂的秋草一点点染红了。在我随手抛掉手中的符篆时,一只椋鸟从头顶掠过,翅膀的扑楞声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里,天空很蓝,深得无底,……
我想,在我读那个道士符篆的时候,冬天的寒冷已经灌进我的胸腔。我感觉山道上的那片殷红的枫林在冷穆中一点点地洇出血来,将枯寂的秋草一点点染红了。在我随手抛掉手中的符篆时,一只椋鸟从头顶掠过,翅膀的扑楞声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里,天空很蓝,深得无底,我觉得那片小山在风中摇摇欲坠。明黄色的符篆像一只硕大的黄蝴蝶一样,飘飘而起,并被风越刮越高,摇摇晃晃。空气的流波托起它,就像河流上漂转的一片落叶。我想是这样的,这或许就是某种宿命吧。
我的同学王新昌上个月死了,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那天中午我刚和他通过电话,结果下午就出事了,他老婆哭哭啼啼地找到我,要我去帮着料理后事。王个头和我差不多,粗笨型的,可我和他的唯一区别就是我不喜欢喝酒,特别是白酒,他喜欢。他说过,酒比老婆可爱,理由有三:酒总是在自已最痛苦无奈的时候给予安慰和快乐,而老婆总是在你快乐的时候分享你的快乐,而在你痛苦的时候增加你痛苦,因此酒是情人;其二,酒只需要花去少量的金钱就可以得到,而老婆在你交出所有的钱后仍怀疑你还有私人小金库;其三,酒是私密的行为,进入人体后,就会在你的忧伤的血液里添上一些汽油的成份,让火重新燃烧起来,而老婆是水,在你只剩余烬的时候,她是那杯浇灭它的水。王新昌在酒里欲仙欲死并且最终在酒乡里死了。我看他老婆伤心的样子不是装的,这小子有点亏待了她,纯是歪理邪说。我到殡仪馆的时候,化妆工正在给他整容,那脸肿得像猪头一样,只好弄个帽子给戴上,是仿清代的瓜皮帽,寿衣也是长衫马褂,整得不伦不类的,我想他肯定会气坏了的,就这个模样下阴间,在黄泉道上继续灌他的猫尿(他老婆说的)?王最讨厌老土的服装了,这个我知道,比如他喜欢在脖子上吊一串不知道是银是铝的十字架,然后又在手腕上挂一串木佛珠,大热天也穿旅游鞋,结果脚臭得一塌糊涂。喝酒的时候就爱脱鞋,结果,大家的情绪都没有了。我本来想给他带瓶酒,让他在路上喝,结果没有敢拿来,怕他老婆伤心。
我想在酒醉的状态下死去一定不会痛苦的,他的头是让淤血弄肿成那样的。出事前不久,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掉进酒缸里,衣服一片片地脱落并溶解在酒里,剩下一个赤身裸体的他。他告诉我的时候,忧心忡忡的,我不知道这竟然就是一道谶机。王好杯中物,我好茶,不知道茶与酒的优和劣区别在何处。我知道茶可清心,酒能乱性,另外,在清晰的思维下静静地承受痛苦好呢还是让酒精来麻醉自己好点,这个恐怕不大好争出个高低来。王新昌曾经喝过我的茶,说这么难喝跟中药汁似的,我说你懂个屁,他说还是酒好,一杯酒入喉,神仙似的,什么事情都忘了。我在从殡仪馆回来的路上,是想了许多事情,这人活着也就七八十年时间,除去光屁股的童年和腿脚不灵便的老年,掐头去尾一下,也就三四十年的好光景,还要为生活而打拼,在成功之后快乐,然后承受失败的痛苦,这么一番折腾,头发悄悄就白,皱纹也上了脸,不找点乐子,是有点对不住这短短的三四十年光阴啊。那就喝酒,或者在口袋饱起来之后去嫖去赌?我觉得王新昌就喝点酒,这样来找乐子,的确不算是什么过份的事情。那么,他死于酒,是不是一种不幸呢?对于他,或许并不一定是,只要阴间黄泉道上仍有酒喝,在哪儿喝不都一样?殡仪馆在后山坡上,一溜的淡蓝色屋子,背景是一片新开挖过的红土坡,像流淌并凝结下来的血一样,黑紫色的,将淡蓝色的殡仪馆拥在怀抱里。在开挖的紫红色的山的伤口上边,长着一些稀疏的松子,这里的土太贫瘠了,树瘦弱委顿,像一些贫困家庭的孩子一样。有的树顶梢已经没了,秃着尾巴,苍老、无奈、垂垂欲倾,踣踬踉跄。草也瘦弱低矮,只有狼箕草长得茂盛,像一片灰绿色的苔藓一样,布满坡地上的陈积壤。我碰到一些黄栌树,也长得低矮委琐,叶子红得像刚流淌出来的鲜血,我怀疑这是从树梢头流出来的血,而这树底下是那些已经化为灰烬的亡灵们。风从松子里钻出来的时候,发出一种尖利的怪叫声,吓了我一跳,头皮上一阵阵地发麻,右眼皮直跳。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那天晚上,我睡觉都不稳,老是从恶梦里醒来,一次次地浑身大汗。我感觉这和王新昌或他的死亡有关,就开灯把那瓶酒拿了出来,倒满了一杯,走到窗口倒了下去,我嘴里喃喃着,王新昌你小子就别再吓唬我了,这酒你就拿去喝了,你得快点,说不定那边也有你这样的酒鬼,来和你抢着喝,我就管不着了。我感觉斟酒和倒酒的时候,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真见鬼,我这是怎么了!
我记得楼下的纪老头上一次也碰到了一件怪事,他家的酒坛子莫名其妙地开裂了,他问他老婆孩子,都说不知道怎么回事,然后老纪就大病了一场。老纪爱上山捕石蛙,这里有个说法是捉到第一只石蛙,得拗折了一条大腿然后放生了,下次再碰到这只石蛙,就不得再捕了,否则就会有性命危险。石蛙多的地方,毒蛇也多,草上飞、烙铁头等等,啃上一口就玩完了。老纪果然就再碰到第一次捉的那只蛙,瘸着腿,大了不少,老纪还是认得,老纪觉得郁闷,回来想喝那坛子里的酒,这才发现坛子什么时候已经裂了,酒味当然也就跑得差不多了。老纪肚子里有气,正好,老婆买了一只公鸡回来想做道汤,老纪自告奋勇说他来杀,他到了厨房里拿了把快刀,一刀把公鸡头给剁下来,那鸡没了头,依然在地上转着圈子,一边从断脖处喷出血来,弄了老纪一裤子,他老婆就骂老纪有病吧你。老纪也不理睬,一脸的痛快。可是,老纪还是在不久后大病了一场。碰到我,他的脸也菜了,有点顺不上气,说话不时停顿。我说老纪啊,快去彻底查一下,你这个年龄容易出大病啊。老纪开骂了:你他娘的尽说些晦气话,属乌鸦的是怎么着?我笑了,你老纪就是怕死,这有什么。老纪说你不怕那你现在就去卧铁轨去,那儿现在绝对凉快着。老纪说这话时,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老纪没有了酒,身子就一直弱下去了,那坛酒是药酒,泡了好多中药,还有几条蛇,他说乌梢的鞭可以治阳痿,他的酒里有。可坛子一破,酒气就泄了,药效也没了。老纪说剩下的酒喝起来像死人的腐肉汁,我说你喝过死人的腐肉汁?老纪说你才喝那玩意儿!我知道老纪很迷信这些药酒的功效,现在他可能对他的老婆无可奈何了,不然不会说这样丧气话。
老纪问我喝没喝过药酒,我说我正壮年喝那玩意儿干嘛。老纪摇了摇头说你傻,那东西真的厉害。我不知道他说的那“东西”到底怎么个厉害法,我只知道以前他老婆经常买公鸡回来做菜做汤,满脸春风。现在很久没有见拎公鸡回来了,这事千真万确。至于和那坛子药酒有什么关联,我就不得而知了。老纪叹了一口气,人老了,真是不中用!我知道那个“中用”是指啥事。他说这两天碰到街上摆卦摊的一个道士,他给了我一个秘方,用烧符篆下酒,管用。我说那是瞎扯淡,迷信的东西!老纪说你不懂,人家是得道的高人!我亲眼看见他把烧过符篆的酒喂了一条路过的狗,那狗真的骚劲大发,满街寻母狗着呢。我说草,那是狗,那玩意对狗有效不等于对你老纪有效,你信不信?接下来我看老纪天天往道士摊上跑,拿了一叠又一叠的黄裱纸,上边鬼画符了一番。老纪在自家的院子里烧,嘴里还念念有辞。一缕缕青烟冒了上来,有股硫磺味。
很快,我就见到王新昌的老婆换了个人似的,精神焕发的,头发也整个了个清汤挂面式的,往小姑娘的方向发展了。我刚好拿空酒瓶下去,碰到她要出门,看到我手里的酒瓶,她有点惊讶,你什么时候也学喝酒了?我说不是的,是给新昌喝的。她脸色就变了,扭头就走了,临了我听到她小声地说了一句:有病吧?!我想想也是,怪不得人家这么说,谁信呢。我找老纪问问,那个道士住哪儿?我想给新昌占个卜,看他在那边是不是也经常喝酒?
很快,我就见到王新昌的老婆换了个人似的,精神焕发的,头发也整个了个清汤挂面式的,往小姑娘的方向发展了。我刚好拿空酒瓶下去,碰到她要出门,看到我手里的酒瓶,她有点惊讶,你什么时候也学喝酒了?我说不是的,是给新昌喝的。她脸色就变了,扭头就走了,临了我听到她小声地说了一句:有病吧?!我想想也是,怪不得人家这么说,谁信呢。我找老纪问问,那个道士住哪儿?我想给新昌占个卜,看他在那边是不是也经常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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