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苦楝树

苦 楝 树
薛暮冬 是为逃离那繁华都市喧哗与骚动的吞噬，你才义无反顾地扎根于这穷乡僻壤？是为寻索内心那永远的淡泊与宁静，你才一往情深的投身于这乱世丛中？
一场漂泊不定的风把无人收留的你洒落在我的故乡，于是，我和你才不期而遇，我在你的荫蔽下一寸一寸长大，你在我的灵魂里一天一天长高。
故乡以她的贫穷和苦难滋养了你，一堆饥饿的乱世呵护着你，一掬贫瘠的泥土养育了你，生根，发芽，长叶......从此，你就在这里安家落户，历经无数的悲壮和辛酸，你终于不哭也不笑地长大了起来，一直长成了一道令人无法俯视的风景，一棵会思想的树。
这便是故乡那丛生的乱石中一棵摇曳在我灵魂深处达四十年之久的苦楝树，一棵在酸风中舞蹈，在苦雨中歌唱，在漫天飞雪中傲视苍穹的苦楝树。
那是一棵怎样的树呵！
山风的凶狂使他不能长出高高的躯干，山石的贫瘠是他无法拥有众多的叶片，他的树干显得坚韧而苍老，叶因枯萎而失去光泽，只有根似坚固的筋条，在石缝狭隘的间隙里屈曲盘旋，不仅他的生存环境是如此的恶劣，而且风吹他，雨打他，云咬他，雾锁他，似乎只有立刻把他置于死地才肯罢休。然而，苦楝树并没有屈服，他坚信只要自己不倒下，就没有谁能把自己从地球上踢出去。
多少次，他在风雨中默默忍受；多少回，他把云雾撕成碎片；他以自己的坚强驱散生命中的黑暗；他以自己的执着迎来云开日出。
他象故乡的守护神，无论醒里梦里，时时守望着父老乡亲的早稻田棉花地；他又象来自天堂的使者，无论春夏秋冬，时时传递着天南海北丰收的讯息；他更像一面猎猎作响的旗帜，在天之下地之上迎风飘扬，召唤着引导着率领着故乡的风花雪月从生命中的一个春天奔向又一个春天......
他明明知道自己伸向天空的手无法托住明天的太阳，却依旧一如既往的努力生长着；他明明晓得自己的枝干上无力长出黄金，却依旧无怨无悔地努力茂盛着。他不象那些妖艳的桃树杏树，争先恐后地开出千娇百媚地花来，讨得人类的欢心；他也不像那些摇曳生姿的柳条，只要有轻佻的风吹过，便不顾廉耻的搔首弄姿。而苦楝树，只是寂寞地活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因为自己不艳压群芳而长嘘短叹，不因为自己不高大壮硕而妄自菲薄，不因为自己不功夫超群而担惊受怕，与日月星辰倾心交谈，与春雨冬雪热情相拥，笑看花开花落，尽赏云卷云舒，从不需要人类的抚慰与恩施，完全凭借一己之力，长成了那堆乱世丛中顽强的生命，让来来往往的人叹为观止。
那是我亲眼目睹的，三十年前的那个黄昏，夕阳正在给西天染上古老的哀愁，而我却看见，就在那堆乱石之上，一只喜鹊，一只不知从哪里飞来下一刻也不知将飞往哪里去的喜鹊，正目不转睛地端详着那棵苦楝树。
我不知道喜鹊的心里那时正在想些什么，但我更愿意把喜鹊看成是一位天使，是一位此时正苦恋着这一棵苦楝树的恋人，我分明看到喜鹊的眼睛亮亮的，红红的，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像一粒晶莹的泪珠。
见到喜鹊的那一刻，我仿佛听到那历经岁月沧桑的苦楝树正在自言自语：只要有一双忠诚的眼睛与我一同哭泣，就值得我为生命而受苦。苦楝树心中充满无限感激，因为他看到了一双忠实的眼睛，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和少年的心跳一样的强烈。
转眼离开故乡已三十余年，我再也没有见过那棵苦楝树。不过我想，眼下这生活让我们每个人都知道山是绿的，海是蓝的，雪是白的，太阳是红的，他生长得一定会更健康，更宁静，更充满爱和快乐，再也没有谁会无视他的存在，再也没有谁会践踏他的尊严，并且有许多喜鹊，还有其他的小鸟常去他那里作客，和他一起歌唱，那歌声在人类头顶的上空经久不息。
【薛暮冬，239000，安徽滁州实验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