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路边摊

　　　　　　　　　　　　　　一
　　小区门口是一条大马路，刚搬来的那阵，上面没有树、没有路灯，只有几辆停在风和灰尘里的车，和几个缩着脖子走路的人。 　　　　　　　　　　　　　　二
　　　后来人多了，有了很多路边摊。 　　　　　　　　　　　　　　三
　　我们小区的路边摊集中摆在人行道和自行车道与机动车道的隔离带上，我相信很多人看到这个句子都有点晕，其实我也有点晕，我努力再说得明白一点吧，也就是说那些摊位狼牙交错地夹峙着自行车道，大家开动脑筋想象一下，你从半空中望下来，那么这条自行车道就像一个拉得长长的面对面而非背对背的“非”字。 　　　　　　　　　　　　　　四
　　“三”的描述，让我想起电影里的航拍。一个全景，一个接一个的特写，然后一个长镜头拉远，电影结束。其实我们写文章也是这样的，总——分——总，一个多么安全的套路啊，符合广大读者的阅读习惯，和语文老师传授给我们的文艺理论。 　　　　　　　　　　　　　　五
　　我回来讲讲路边摊是怎么回事，其实怎么回事关读者什么事，也不关我的事，我就是想这么说一下，大家也就这么看一下吧。现在我吃饱饭后，一天到晚头昏脑涨的，坐得屁股长疮，有时我的身体觉得很难过，很想从事一下物质生产，但已经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以前还回家割割稻什么的，现在没得割了，没田啦。只有码字。 　　　　　　　　　　　　　　六
　　现在真的要讲讲路边摊是怎么回事，其实路边摊是怎么回事谁不知道呢，还要你讲？这个世界上也就那么点破事，所以我们必须要保持自己眼睛的新鲜，嘴巴的新鲜，耳朵的新鲜，还有女同志要保持的皮肤的新鲜，心灵的新鲜。然后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水灵灵的地方。有句广告语说得好：视界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七
　　“六”不说，那就由“七”来说，“七”早就看不惯“四”、“五”、“六”了，酸文假醋的。说就说么，吞吞吐吐搞什么。路边摊是这样的，“三”不是说了吗，它摆在自行车道的两边，也就是人行道和隔离带上。这些摊位也就是一辆辆或大或小的三轮车，或者是一张塑料纸，上面摆着蔬菜、水果、油榨臭豆腐、烤红薯、包子、毛蛋、羊肉串、鞋袜、线头线脑、旧书、磁带、盘、电话卡，等等。我经常光顾和曾经光顾过的摊位是蔬菜摊、臭豆腐摊、烤红薯摊、旧书摊和盘摊。接下来我分述一下它们。 　　　　　　　　　　　　　　　　八
　　其实应该是“他们”，我主要想讲讲摊主。我在“八”把一个卖肉夹馍的摊省略在“等等”里了，现在先讲讲他。他的摊子就摆在小区大门的旁边，每天早上一拐弯就要经过，头一两个月我都视若不见，但早饭吃来吃去就那么几样，有一天我在摊子前面停住了，盯着玻璃罩子里那垒得整整齐齐的馍看了一会儿，旁边桌子上摆着一块砧板和一把刀，桌子旁边还有一只小陶罐放在一只小火炉上，我仿佛听见它在咕噜噜地叫。我想我试着吃吃它吧。我就说来一个。

　　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脸红彤彤的，穿着白大褂。他问我吃香菜和辣椒么。我说都吃。摊主从桌子下掏出几根香菜，揉在手里，再掏出一根长辣椒，拿起菜刀，七七七切下三分之一来。他放下刀，右手掂起一把小勺，左手揭开小陶罐，小陶罐里的肉汤吐着小泡泡。摊主舀上两块夹肥夹瘦的肉，小心撇去汤，搁在辣椒旁边。他上下看了看这两块肉，又拿起小勺在陶罐里翻来拨去，挑上一小块瘦肉来，把它和那两块肉放在一起，然后把一直团着的香菜从手心里退出来，用三根手指捏着，搁在肉和辣椒的上面，一手掂着刀，嗒嗒嗒，嗒嗒嗒，把肉、辣椒、香菜剁糊了。接着，他从玻璃罩子里拿出一只馍，拿刀横拉出一张大口，他把那团糊状物用到抬起来，倒进大口中，一共倒了三次，他把几乎所有的糊状物都倒进去了。我以为他要把馍递给我了，但他没有，他又揭开小陶罐，用小勺子舀了一点红彤彤的汤倒进这个塞满了糊的馍的大口里。

　　这个男人在我的笔下做起肉夹馍就是这个样子，他的摊子一直从早上摆到晚上十一点，我不知道早上他是几点钟开始摆的，反正每次我出门他都在那里了。有一次十点多去买，他微笑着和我说，今天这么迟啊，一般你都九点左右的么。这下我知道他已经认识我了，我决定以后要减少买肉夹馍的次数。如果他和我打招呼，是希望多卖出几个肉夹馍，那么他遇上我这种人也算是他倒霉，我生怕路上有太多半熟不熟的人，然后我要和他们打声招呼或微笑一下什么，这多累啊。 　　有一天，轻轨站外卖烤红薯的和我说，今天吃个多重的。我当即决定以后不买红薯了。我回头留恋地看了一眼那个卖烤红薯的，西天的红霞正贴在他的后脑勺上，以后我就要和这个人减少接触了。 　　　　　　　　　　　　　　　　九
　　有一对小夫妻卖黑乎乎的臭豆腐。臭豆腐闻起来很香，看上去黑乎乎的，我看到很多人在他们的摊子前停下来。有一天我好奇地问一下臭豆腐怎么卖。妻子告诉我，一块钱八块。哎呀呀，简直太便宜了，不妨来上一块钱的。丈夫从油锅里捞起一堆臭豆腐，用筷子一块两块地拨拉到一只塑料小碗里，妻子端起小碗，用一只小匙从一只只瓶子里往碗里拨辣椒、香菜末、生姜、盐……拨完了放下碗放下匙，从地上拎起一只暖瓶，倒出粘稠的汁液来，倒到碗里，和上面的调料一起覆盖了臭豆腐一层。她用筷子搅匀了，把碗递给我，示意我拿一根牙签。这个妻子看上去像我一个同学，这个丈夫看上去像我二叔，他们好像是四川人。我想他们应该住在一个四合院里，乱糟糟的，每天傍晚推着三轮车出来。两块钱的臭豆腐、1/4的摊饼，一罐啤酒常常是我的晚饭。去的多了，他们就认识我。他们问我一块钱还是两块钱的，知道我要加辣，不吃生姜。有时就妻子一个人照顾着摊子，丈夫在旁边和其他的小贩抽烟。我觉得这对夫妻应该三十来岁左右，不过看上去嫌老。写一个人一连串的动作真难，只用一个主语的话，太单薄了，拎不起这么一长串主语；用两三个主语吧，又觉得断了气。 　　　　　　　　　　　　　　　　　十
　　也有很多卖碟的，卖旧书的，去年我经常买，那个时候还没住在这里。现在我买厌了，往往看一眼就走过去了。 　　　　　　　　　　　　　　　　　十一
　　肉啦鱼啦我在超市里买，蔬菜什么的我也在超市里买。以前和我同住的人不同意，他说超市里的菜太贵了，而且不新鲜。我们就在路边买。我们问一个老头洋葱怎么卖。老头看了我们一眼说，一块五。我们掉头就走。老头在后面喊一块啦一块啦。当然不能理这种人，他已经伤害了俺们的心。我们在一个开口说一块一斤的妇女那里买了洋葱，还买了其他的。结果都没有吃完，我们一个礼拜往往只有做一次饭的兴致，于是菜堆在桌脚枯萎了，最后扔掉。 　　　　　　　　　　　　　　　　　　十二
　　有一天我看见两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个站着，一个坐在地上捂着肚子哭，地上有污水。一圈又一圈的人围着看，我挤到最前面去。两个穿着大衣的警察站在里面，一个警察拿着一支笔、一块笔记板，板上夹着纸。他对小姑娘说，你起来呀，起来，我们到车里做笔录。坐在地上的小姑娘不理她，低着头哭。站着的小姑娘想把她拉起来，她只拉起了她的一条手臂。她试了几次，急了，哭喊道，你起来呀！你叫我怎么办啊！于是她也哭起来。警察说，别哭了，哭不解决问题啊，你告诉我怎么回事。小姑娘们正哭到伤心处，没有理他。警察转头对围观的群众说，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人圈松了松，马上又围紧了。一位群众劝小姑娘，起来啦，有事说事，坐地上这么凉，待会儿得病。小姑娘们低着头不理。过了一会儿，站着的小姑娘突然悲痛欲绝对警察喊，你们怎么这样啊！你们也不会帮我一把搀她起来，让她坐地上！其中一个警察说，女同志咱们怎么掺手啊。另外一个警察又说，快，快起来，光哭不解决问题啊。那个坐着的小姑娘只顾低头饮泣。恨得我想上去给她两个大嘴巴。这时，我听见身边有个人在问另外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连忙挤到他们旁边。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小姑娘们买两斤苹果，称好了觉得斤两不对，不要了。小贩就掂起刀说，你走，你走给你们两刀。结果他们就打了起来，小贩没有给她们两刀，只给了那小姑娘的肚子一拳，然后跑了。原来是这样啊。我又听到群众在劝小姑娘，快起来起来，坐地上真要落病的。有个妇女想上去把那小姑娘搀起来，于是她和另外那个小姑娘拉起了她的两条手臂，她的屁股仍旧粘在地上。于是妇女尴尬地退场了。于是又有人劝道：快起来呀，跟警察同志说说怎么回事，那小贩跑不了，天天在这里卖水果，不是这里，就是那里，哭不解决问题啊。警察同志于是也说，快起来呀，说说怎么回事，你们什么名字，住哪里。联系方式怎么样，光哭不解决问题啊。我有点看烦了，我特烦坐地上那小姑娘，估计肯定得踹她几脚才说。我去书店里逛了一圈，回来后那个地方已经没人了，令我觉得那块地方特别空荡荡，附近的小贩依旧在卖东西。 　　　　　　　　　　　　　　　　　　十三
　　晚上十二点多，我和朋友从网吧里出来。街道满地狼藉，感觉我们正在穿过一个垃圾场，清洁工人怎么还不起来工作，也不考虑我们这些夜归人的感受。那些摊子几乎全撤光了，只有一个卖烤串的和一个卖水果的，烤串摊子生起阵阵白色的香烟，香烟的意思是说这些烟很香，真的很香，十分香，贼香，但我们决定买几只橘子。那小贩远远地蹲在路灯下，在和一个人走象棋。看见我们停下就跑过来，问我们要几斤。我说怎么卖。他说三斤五块钱。我说一斤呢？他说一块七。我们挑了几个。他称了一下说两斤。我付了钱，拎在手里，又看了看那个几橘子，感觉怎么也不会超过一斤半，——但幸好我们没有退还给他，谁能肯定他不会掏出一把刀来。我有一种幸免于难的幸福的虚脱感。 　　　　　　　　　　　　　　　　　　十四
　　“十三”提到了烤串摊子，那就讲讲卖烤串的胡子。我第一次来这个小区，是我的一个朋友住在这里。他喜欢吃烤串，请我吃。我们要了四十个串、十个板筋、两个鸡翅、两个馒头片，两瓶啤酒，坐在小塑料板凳吃吃喝喝讲讲，讲以后怎么发财。朋友和卖烤串的很熟，他叫他胡子。原来胡子长着很浓密很整齐的络腮胡子，衬着白白的脸，看上去很艺术。我的一个女朋友，我昵称她胡子。所以每次听朋友叫这个三十来岁的白脸汉子，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忍不住多打量几眼，每打量一次感叹一次，真是个美男子，可惜在街头卖烤串。胡子告诉我朋友，我朋友告诉我，他打算再做几个月，就租个店面开个烤串店。我说这么有钱啊。一晚上能卖出好几千串，你看现在都有两三个人给他打下手了，开个店的话，就不怕城管来掀摊子了，还有那些小流氓每天都来收保护费。　

　　后来我也搬到这个小区里，吃了很多次胡子的烤串，后来朋友在回家路上遭劫，搬离了这个小区，我还继续住在这里，过去快半年了，胡子的店好像还没开起来，每次经过那里，还看见他捏着一块泡沫板在给烤火的串们扇风，旁边是几个给他打下手的弟子，看上去也渐渐有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风道骨。 　　　　　　　　　　　　　　　　　十五
　　《路边摊》歌词一：
　　UnitedColorsofLuBenttonUnitedColorsofLuBentton
　　UnitedColorsofLuBenttonUnitedColorsofLuBentton..（这些英文是什么意思捏）
　　星期天去买菜买着买着买到路边摊
　　五彩缤纷好灿烂眼睛花掉讲话变大舌头
　　Versace的样子怪Armani的线条帅
　　Levis历久不衰但是价钱通通只要一半
　　怎么逛都逛不完眼看手錶已经四点半
　　钱已花却没买菜晚餐又是一顿汤泡饭 　　歌词二
　　午夜三点风雨交加又忽然想起她
　　几张相片信中飘下她好吗
　　让时光倒转吧带我回老地方
　　那路旁街灯下坐着一对少年情侣呀 　　路边摊我和她电影散场
　　路边摊雨棚下聊到打烊
　　那一秒以为她跟我的故事世界上最伟大
　　我爱她那个暑假 　　分开那天打着雨伞她站在天桥上
　　那年秋天飘洋过海她走了
　　让时光倒转吧带我回老地方
　　那路旁街灯下坐着一对少年情侣呀 　　路边摊我和她年少轻狂
　　路边摊我替她擦干头发
　　那一场雨中我在学校操场
　　叫到喉咙沙哑我爱她那个暑假 　　　　　　　　　　　　　　十六
　　啊，我爱她的那个暑假，一共摆了十六个路边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