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自由断想

　　　　　　　　　　　　一
　　读毛泽东诗：“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常悠然神往于那种境界。
　　其实，对自由的向往何止是人类?几乎所有的生命个体，都在追求着自由。
　　自由，是一种最佳生存状态。
　　　　　　　　　　　　
　　　　　　　　　　　　二
　　种子适时发芽，花蕾适时绽放，果实适时成熟，这种状态就是一种自由。
　　适时，意味着时间上的一种限制，种子无权取得过了萌发季节发芽的自由；花蕾无权取得过了花期绽放的自由；果实无权取得过了成熟期占据枝头的自由。
　　由是观之，自由者，不过是顺乎天时率意由之也。能发芽便恣意发芽，能开花便恣意开花，能结果便恣意结果。 　　自由是必然所赋予你的那样一份不应拒绝的权利。 　　　　　　　　　　　　三
　　面对永恒的必然，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时时表现出某种非分的觊觎。“对于宇宙，我微不足道；对于自己，我就是一切”，法国作家辛涅科尔这句话，前半部分表露了人在宇宙的生成变化面前无足轻重的地位，后半部分则流露出人作为主体意识极强的生命个体不甘受蔑视的心态。 　　　　　　　　　　　　四
　　自由是对必然的尊重所得到的回报，这话无疑十分正确。然而，具有讽剌意味的是：越是正确得无懈可击的话，越容易成为庸人、市侩以及犬儒主义者的遁词。 　　同是大观园中人 ，薛宝钗身处其境真是如鱼得水，自以为是风中柳絮，凭借一阵好风就可直上青云；林黛玉 则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终日愁肠百结，只感觉风刀霜剑严相逼。前者可算得上很自由，后者可称得上很不自由。怅恨愤懑，这是我读《红楼梦》读出的一种心情。薛宝钗是一个很狡狯的人，她似乎深谙“大观园”人事间的诸多“规律”，倘若她生在当今盛世又作短期哲学培训，一定会用最时髦的语言指斥林黛玉的不自由是“违背客观规律的必然结果”。 　　人类的认识始终存在局限，我们有时很难判断面对的“规律”，哪些是客观的必然，哪些是主观的臆造。这种局限性，使我们的自由度不但受制于必然，同时也受制于自己。契诃夫笔下的“套中人”，他的不自由，很大一部分源于他自身。 　　解放思想，其实就是要从人自己主观臆造或人为设置的不符合客观规律的框框套套中挣脱出来。 　　　　　　　　　　　　五
　　人类对自由的追求具有无限性。但有时，人对自由的希求竟又那么有限。 　　一个朋友告诉我，在下乡当知青期间，房东的儿子一天劳作之余在田埂上无限神往地对他说：“每餐能吃上三大碗白米饭，能美美咬上几大块肥得冒油的腌腊肉，就是最大的自由!” 　　一个久卧病榻的友人，在我去探视他时对我说：“健康就是最大的自由，能健康地到田野里走走，吹吹风，晒晒太阳，这就是我所渴望的自由!” 　　一位曾因冤假错案而有缧绁之灾的友人，谈到他在监狱的日子说：“什么是自由?不按指定地每天都能接触各种各样的图书，不受限制地阅读，这就是自由!” 　　我听了他们的话惊诧不已，却又无法加以否认，人类对自由追求的无限性，正是由无数有限性的追求组合而成的。 　　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形形色色的男女，我想他们每个人都怀揣着某种希求。只要这希求是合理的、正当的，社会的不断进步应该为他们提供实现这种希求的自由。 　　　　　　　　　　　　六
　　但是，自由有高下之分，有层次之别，当“一个声音高叫着：‘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时，为大多数人的自由而身陷囹圄的战士，却骄傲地以雷鸣般的声音回答：“我渴望自由，但我深深地知道——人的身躯怎能从狗洞子里爬出!” 　　这庄严的回答，使人类的自由观在烈火与热血中得到升华，人类对高层次自由的追求因此而获得了源源不绝的精神动力。 　　　　　　　　　　　　七
　　人类进步的历史，就是自由度不断提高的历史，换言之，就是由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过渡的历史。 　　但是，人类逐步获得某种自由的同时，有时却又是以牺牲别一种自由为代价的—— 　　我们在高频率、快节奏的生活节律中享受现代物质文明的同时，失去了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悠闲中享受田园牧歌式的生活的自由； 　　我们在各种加色添味的人工合成食品面前不再为吃饭问题发愁时，却失去了在“夜雨剪春韭，新炊煎黄粱”的欢欣中品尝天然本真的农家食品的自由； 　　我们在高楼林立的闹市中感受着现代声光色影的剌激时， 却丧失了在“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恬静中感受大自然奥秘的自由。 　　　　　　　　　　　　八
　　人类在追求自由的时候，时时感到了在客观规律面前的捉襟见肘，力不从心。 　　我们的祖先——聪明的东方人于是把自己的命与天联系在一起，体现为天人合一的精神追求，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在宇宙的生成运转中来安顿自己的人生，这不过是感到必然的强大后的一种自我麻痹，一种自我妥协，一种自我消融。 　　然而，宇宙不会思想，它并不领情于人类的妥协。它只对那些敢于窥视他的奥秘的人给予某种迫不得已的自由。 　　　　　　　　　　　　九
　　也许，人类永远只能在相对自由的状态中生活。 　　人的认识是有限的，而客观世界则是无限的，以有限去认识无限，使人想绝对自由的奢望几乎成为不可能。在强大的客观世界面前，人不过是一株脆弱的芦苇。然而，人是会思想的芦苇，人具有心灵，这是其他生物所不具有的。 　　比大地更广阔的是海洋，比海洋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人的心灵 。人发现了自己的最大优势。 　　心灵的自由也许是人最大的自由。心灵的自由为人类探索世界的规律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 　　　　　　　　　　　　十 　　让我作一次大胆的假设：人类终于有一天掌握了宇宙的全部规律。这，是否意味通向绝对自由的大门就此打开了呢?回答也许是否定的。 　　人类只能掌握规律，运用规律，却不能制造规律，人类按照自己的面目创造了万能的上帝，但却不能按上帝的样子来创造自己。这 ，也许是永恒的必然对人的最后一次嘲讽。 　　　　　　　　　　　　十一
　　要想获得绝对的自由，唯一的办法也许只能是彻底毁灭必然，进入无序状态。 　　然而， 在无序的世界里，日月星辰错位，地球旋转失律，江河湖海横流，世界一片混沌，人类的洪荒时代随之也就很快到来。 　　人类在失去必然中，最终也必将失去自己。 　　　　　　　　　　　　十二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这，或许是人类在追求自由的长途中一种永远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