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七里墩的小路

　　　　小路弯弯
　　　　且不停晃动在这个黄昏
　　　　真像大地的一条尾巴
　　　　出没在五月的草丛里
　　　　而夕阳真像时间的红狐
　　　　向大地回眸的一望
　　　　…… 　　这是我的诗《在晚风中散步》开头的几行。如果是鼻子灵敏的读者，也许已经从中嗅出了一股淡淡的聊斋味，事实上我常走的亦即诗中写的这条小路，还真的有一种明清时代秀山丽野的神韵，它是荒地与梯田之间，青草与黄土之间，鸟语与秋风之间，一条僻静却清洁的路，一条美丽也寂寞的路。 　　是一条我喜爱的路。 　　人生是一条长路，由好多条横亘于不同时期和地点的小路组成。上大学之前，我走的是那条家乡的大坡；工作以后，我走的是乡村师范外面的那条村间小路；而我来到城市以后，经常走的就是这条七里墩南山之麓的小路。 　　几乎每天黄昏，我都要来到这条小路上走一走。有时是一个人，一般是和张应生（我一个画画的同事）两个。由于是山路，要低着头走，所以，对在脚底下移动的每一小片土地，我好象都能看在眼里，对轻扫着我们裤管的每一棵蒿草，我也好象都给与了格外的关爱。走在这样的路上，我会不自觉地想起陶渊明的诗句：“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时复墟曲中，披草共来往”；“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走在这样的山路上，我一直觉得，我们离离的身影，像大地的双唇，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我知道，我也相信：有一方土地要通过我们向世界有所表达。 　　当我们终于走到天天都要坐下来歇息的那个土掌子上，然后推金山倒玉柱地坐到一团酸枣花香里时，脚腕子里的释然，心窝儿里的轻快，以及那种好象在道路的枝杈上结成一颗果子的充实感觉，真是难以言喻。 　　我们坐下来，点上一支烟看，看村庄、地埂、草垛，看行云、流水、晚霭，看山崖、土堆、沟壑。大地上的沟沟坎坎真是一种奇妙的语言，让我们品味不已。我们远看城里的万家灯火，如同看一个不是很真切的梦，心里想着多少人其实就生活在那一团眨眼的灯光里，小如豆，寂如土，轻如尘，暗如夜，不免要为世人与自己唏嘘二三。近看，就看自己的家，就想着自己过一会也就要进入那一团灯光里，成为一个并不真切的梦的一部分，明与暗全在于一开一关之间，全在于某个人的一念之间，心里就真不是滋味。好在山上有风，会倏地就把这些难过吹走。但确实有过那么一个时刻，我们望着落日，呆呆地，不知夜之将至，不知泪已满面。 　　有时候，我们会躺下去，躺在风吹净的，雨水冲净的，阳光照得干干净净的土坡上，闭上了眼睛，有一句没一句地说，有一句没一句地听。这时候，我感觉到大地确实可以给人一种力量，这是一种叫做坚实的力量，当我们疲乏的时候，会觉得这种强大的力量嗖嗖嗖嗖地直往身体里钻，觉得身体像是一张海棉，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吞吃着大地的坚实。好多次我躺下去以后便不想再起来，要不是家里还有妻子儿女在等着自己，要不是明天还有一个班的学生在等着要自己去上课，我真想倒头一下子一直睡个天亮，直睡到梦想融入晚风，身影融入月光，骨头融入大地。 　　好象那才是一种痛快极了的长眠。 　　死亡，也许正是这么一种痛快的长眠。 　　但是我最后还是回去了，带着晚风、月光和泥土，一脚比一脚低地回到自己的家里，回到了自己的写字台前，回到了自己未写完的一首诗前，开始了另一种散步，直到第二天的又一个黄昏来临，我们再次走上这条小路…… 　　生活中有一条愿意走的好路，是一种幸运，有这么清静的一条小路，能时刻陪伴我们的风晨和雨夕，让你自由自在地散步，自由自在地思想，自由自在地说话，真的是一种幸运，这幸运，如同是脚底下有一双好鞋，如同是肚子里装下一部《离骚》，也如同是生命中有一双贤妻的手，让我们的一切都顺顺当当且又舒舒服服。
而无路可走，则是悲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