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看叶

　　
　　　　　　　　　　　　　　　　　
　　　　　　　　　　　　　　　　　
　　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看叶。
　　　　　　　　　　　　　　　　　
　　我来到之前，是经常路过这里的。但从来没有想过要看看这些叶子。这里是出名的瞿静的场所，树木繁茂、密集，春天有花开，并且一直持续不断，叶子只是常绿着，这绿色有变换，深浅而已，引不起人注目，倒是掩映在树木中的建筑，常因了游客的到来，被反复介绍。曾经的殖民地历史，百年遗留下来的异域特色的建筑，几乎已经是这座城市的象征和自豪。这天，晚秋季节，风微动，天空蓝色，摊开的一块大布一样，连一丝云彩的点缀都没有，阳光就从空中温暖地撒下来，所有的物事都呈现黄的颜色。
　　　　　　　　　　　　　　　　　
　　我在来到这里之前，还在家里看过报纸，标题很醒目，介绍要市民到八大关游玩，看落叶，走浪漫。我休息，百无聊赖，想，出去走走也好，既然报纸如此介绍，想必落叶很美，情调也好。我只是懒散地看报纸，没有深究，我模糊地相信，这一切就是如此。
　　　　　　　　　　　　　　　　　
　　下车的时候，看见的还是黑松，这座城市的黑松在我看来，一年到头就是一种黝绿的颜色，没有任何改变，这种黝绿的颜色让人生厌，对于视觉的不是冲击，而是疲累，像我的生活一样，日积月累重复，将敏感的心层层包裹，麻木就是常态的状况了，然后就是一种盲从，相信公众的信息，也相信它们都是正确。我的心里一点失望，但我还是进入。树还是绿，那松树向上，铺展枝条，人多了起来，我就发现，有了褪净叶子的不知名的灌木，枝条伸展，疏朗了天空，草地上开始星星点点出现褐色的叶子，一点点秋的韵味出来了，阳光澄净，天空蓝色。
　　　　　　　　　　　　　　　　　
　　人多了起来，都是看叶子的人。大多数带着相机，也有带着摄像机的。青年人多，女人多。女人都化妆了，脸上有颜色，笑容摆出来，挤出来，荡出来，摆着各种姿势在树下，旁边一定有男友在指导着——向左、向右，再向左，再向右。很多的车停放在路边，卷走了路上积累的落叶，这落叶听说是经过了环卫局的同意，故意留在路上，使人可以脚踏上去，听“沙沙”的声音。我还看见，有电视剧拍摄组也在，大队的人马，扩音喇叭喊着——灯光去掉，再走一遍；那个女主角就拾起地上的一片落叶在手里，扭转着叶子，微笑着再走。周围聚集的人，不仅仅是剧组的人，还有一些摄影爱好者，争着抢拍女主角的造型，甚至，我感觉，拥挤在一起的抢拍者，连摄影爱好者都不是，只是普通的市民。路边还有绘画的人，我看到有两个，都是画落叶，先用油菜涂抹出枝条，然后添加上大片的黄色，点缀一点点绿色。画架前也是挤满了人，好几层，盯着画看。有一个人在记录着文字，像一个诗人，我从后面看他写下的文字：走到了生命终点的叶子/集体的舞蹈，歌唱和狂欢/倔强，坚定地呈现生命的绚烂。有一个老人从房屋里出来倒垃圾，我清楚听到他叹了一口气，说，都是让报纸引来的人，这么多。我想起来，其实我也可以说是被报纸引来的，别人呢？肯定也是，或者是被别人，别人的别人鼓动介绍而来。
　　　　　　　　　　　　　　　　　
　　我突然想起来，我不是来看人的，我的目的是来看叶子。
　　　　　　　　　　　　　　　　　
　　于是目光才发现，草地的叶子是多了起来。一棵高耸的落叶松树下，针样的叶子密密麻麻，覆盖住草地，完全是金黄色，这金黄色夺目，将草地变换出一块摊子一样的圆形空间，脚踏下去，悄无声息，软软的。踏着这金黄色的针样叶子，向前，眼睛一下子眩晕开来，扑面而来一片更鲜艳的黄色，中间有不易察觉的点滴绿色将这黄色衬得更加纯正，没有点滴瑕疵。这鲜艳的黄色，从枝条缀满的银杏叶扑出来，银杏叶圆形，小片，不密集，洒脱，连一丝丝的抖动都没有，就立着，就是呈现，就是泛滥开来，升腾，向上，向天空，勃发着生命的热烈。转头，另一个路口，大片的色彩还是呈现。几棵树交叉，缠绕在一起，将路的天空遮蔽。五角枫的叶子半红、半绿，银杏叶是全黄，黑松的叶子，细细，针样，一如既往地黝绿，几种叶子搭肩搂臂，辉映在一起。
　　　　　　　　　　　　　　　　　
　　这就是我看到的叶子，我当然又走了一些路口，有的树光秃秃的，有的树有叶子，是松树，绿色的，松树一年的时间都是这样。别的没有了。而我看到的色彩斑斓的叶子，更多和我一样的人在看，这让我甚至感觉，我看到的人比叶子还多。
　　　　　　　　　　　　　　　　　
　　我就没有过多的停留。我的心里泛起一点点的后悔。然后我笑了起来，笑我的盲从，笑我的浪漫。我这样笑着的时候，看见了，刚才出来倒垃圾的老人的房屋，门紧闭，我就又想起他的话，都是让报纸引来的人，这么多。想起他的话，我更笑了起来。
　　　　　　　　　　　　　　　　　
　　我打车离开，车从路边经过。路边也有男人、女人，都匆匆忙忙的样子。路边也有树，树叶也变换了颜色，银杏树的叶子也是黄灿灿的，也是夺目，只是树下没有看叶的人，当然更不会有报纸宣传这些路边的叶子，也不会有人聚集来看它们。到了家里的楼下，我才发现，竟然就发现，楼下的那棵小银杏树的叶子也变换了颜色，也是黄色，光鲜，直立着向上。当然，它的叶子也是没有人注目，也是没有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