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新塘往事(三)
2021-12-23叙事散文陈元武
新塘的雨季总是显得很漫长,就像细细的蚕丝,慢条斯理,不愠不火的,那雨丝细如发,柔柔的,没有一点脾性。雨季开始于入春,二月的春风来得早,风和日丽了没几日,然后雨就来了,天空因为雨云的润湿而显得有些阴郁。感觉空气中的水汽味重了,脸上身上有丝丝的……
新塘的雨季总是显得很漫长,就像细细的蚕丝,慢条斯理,不愠不火的,那雨丝细如发,柔柔的,没有一点脾性。雨季开始于入春,二月的春风来得早,风和日丽了没几日,然后雨就来了,天空因为雨云的润湿而显得有些阴郁。感觉空气中的水汽味重了,脸上身上有丝丝的凉沁。新塘的房子都是白墙乌瓦,高低错落的骑楼和马头墙,成为新塘民居的显著特色。在那仄仄的小巷子里,临街的门总是关的时候多,而骑楼上的窗总是幽幽地开着,大块的石卵铺就的巷道,被雨濯得湿润而富有光泽。木屐声从巷的一头“嗒嗒”地响了过来,一两支伞幽幽地浮了过来。在骑楼的窗口,不时探出一个女子的头,似乎在等待什么,有些心不在焉的。燕子开始往来于田陌与屋檐之间,泥巢在以快速的增长方式变大,连成一个蜂巢状,在街两边的晾衣线上,栖着一些燕子,以呢哝细语的方式交谈着。新塘的春天就这样被雨雾和一柄柄亮丽的伞以及嗒嗒的木屐声所营构着,新塘的春天因而显得有些耐人寻味。
临河的街沿,是供驳船和洗衣淘米的河埠头。新塘的河流密集,而流水舒缓,去向不定。这河水映着白濛濛的天,水波潋滟,如一匹绿缎在抖动。一条条船穿行于河街上,船老大悠闲地摇着桨,一边与邻船的人有说有笑,偶尔一艘挂动力桨的快船驰过,犁起的浪花冲得其它的船左右摇摆不定,还招来洗衣妇们的嗔骂。在离社庙不远的戏台上,传来一阵低沉的箫声,这是鳏夫老奂在吹,老奂是新塘的一个奇人,精于音律曲牌,对戏剧有天生的创作才能,他只读过几年私塾,师从过一个道观的琴师,他的音乐天赋极高,他的箫声有一种摄人魂魄的魅力。他的箫与琴堪称双绝。琴曲《平沙落雁》、《渔舟唱晚》和箫曲《凤栖梧》被他吹奏得出神入化。只可惜,他是个鳏夫。他曾有过一段短暂的婚姻,娶的是一个戏班的当角花旦,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她跟人跑了,老奂痛彻心肺,于是终生未再婚娶。老奂是新塘所有戏班的乐师,老奂的外表其貌不扬,眉浓黑得如用重墨扫过,这与他那清癯的脸有点不协调。他的手指女性般似葇荑而修长。他总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类似道袍的外衣。宽大的袖子在他弹奏或行走时飘然洒脱,他留着齐胸长的胡子,透着一股仙风道骨。老奂的祖上也曾有过功名,他的曾祖是个秀才。三世单传到他这辈,不料成了鳏夫。老奂从婚变后,就一心一意地投入于戏曲音乐创作和演奏,成了一名乐师。老奂在每年的三月三那天,都要换一袭白长衫,并把胡子剃光,独自一人在家闭门谢客数日,喝着闷酒,然后吹奏那曲《凤栖梧》。箫音如缕,随着风在新塘的巷陌里飘散,那音律精湛高深,或如风荷转露或如柳丝漫舞。至急处,宛如清凤初啼、鹤鸣九皋;方缓时,凄婉哀怨、如泣如诉,令人心魄为之惊悚。有时他一手吹箫,一手抚琴,琴声嘈切,珠圆玉润,时闻箫声呜咽清憷,时闻琴声如珠落玉盘。待老奂奏罢,走出门,径直往村西的落虹桥而去,白衣飘飘,或睹其眼含晶泪,似极郁愤。原来,他老婆就是这一天跟人私奔的。
新塘的雨季显得漫长而无奈,那一柄柄雨伞浮在这濛濛的雨雾中,幽幽的来,又幽幽的过。雨丝濯得邻家的树、花,鲜绿欲滴。那晚香玉的香气在这雨雾中氤氲着,幽幽的,似一声声太息。许多的心事被这雨雾所掩裹,许多的心扉又在这雨丝绵绵中悄然开启,如同那一扇扇的窗,黑洞洞的看不真切,却有许多女子在里头。于是,春天成了新塘一年中最为微妙的时刻。我无法体味当时的所有心境,但是,这种关于生生死死,爱怨恩仇的世事,就这么一年年演绎下去,不断地成为记忆,又总是不断地重复着。我无法预知一柄油纸伞与丁香之类的爱情,但我能够感触到新塘在这个季节的异样情绪。燕子的呢喃在小巷里晃荡,冲击着人们的耳膜,老奂的箫声似丝线一样,让人听后,觉得有许多难言的滋味在心头。燕子是家庭的另一类信物,是新塘的风向标。燕子成为新塘的居民,新塘因了燕子而显得温馨。当明媚的阳光重又洒满大地的时候,新塘终于等来了它农事的开端,耕牛的蹄声得得地踏过那圆滑的石卵路,铧犁的链子铿锵作响。小巷上空成了万国旗的世界,花花绿绿的衣裳晾挂在小巷上空的铁丝上。
在村子外的油菜地里,飘荡着金色的花海,翠绿的油菜叶底,藏匿着我们的快乐,有时,或被蜂蜇得疼痛难忍,号啕大哭。或笑声如银铃般在花海里跳荡。风筝上天了,有孩子,有老人,风筝在骀荡的风中扶摇直上云霄,我们的欢乐也随之扶摇直上九霄。老奂的箫声依然如约而至,但箫声多少有了些快乐的成份。暖融融的春风可以吹化田野的坚冰,自然也能拂去心头的暗尘。我们的新塘有许多事情是无法细悉的,比如这新塘的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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